无绝(66)
关无绝立刻道:“不了不了,属下不敢……”
云长流如今是连和他生气都懒得,扬扬指示意护法从地上起来。
关无绝顺从地起身,又关切道:“无绝不闹您了。教主,您觉得怎么样?可疼的轻些么?”
教主躺在床上,自然未曾看见……护法面上不显,却无声地用脚将床边的柜子勾过来一点,悄然遮住了地上不小心落下的那几滴血迹。
“不碍事了,这回似乎好的快。”
云长流说罢,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伸一只过去,“方才我又做了恶梦……醒了便记不清,只记得你满身的血,要同我诀别。”
关无绝胸腔一阵酸涩,忙用力握了握教主的。云长流声音还很虚弱,有些恍惚地继续道:“……奇怪的很,我那时竟知晓自己是在梦,却仍觉得……再不醒来,你便真的要走了似的。”
“您别乱想了,”关无绝低笑了笑,就要扶他躺好,“不是说么,梦都是反着呢。”
云长流摇了摇头,反倒坐直起来,问道,“婵娟还在养心殿么?”
“您问小姐啊,”关无绝睁眼说瞎话,“不在,回去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才叫那傻小姐开窍一点,万一教主见了妹妹哭嗒嗒的一个心软,岂不是要前功尽弃了!
结果下一刻门就被砰砰地拍响。
云婵娟急切的声音传来:“长流哥哥,长流哥哥!你是醒了吗?”
“……”
教主与护法同时陷入沉默。
半晌,云长流转头对门外道:“进……”
关无绝忽然拔高了声音:“小姐,教主让你滚出去!”
云长流“啧”地一声,不悦又无奈地瞪着护法,“……你这人。”
他如今根本没气力大声说话,关无绝这一下把他的声音遮的严严实实。
门外那声音抽噎两声就消停了。
云婵娟居然真的默默走了。
云长流一怔,将护法上下一打量,蹙眉指了指门外,“你……你把她怎么吓唬了?”
关无绝心说我不仅把她吓唬了还把她骨头都打折了,不过这事他自然不敢跟教主说,只是眨了眨眼道:“呵,教主又只心疼小姐,怎么不多怜惜怜惜眼前人?”
云长流就发现今儿护法的心情似乎莫名地很好,这么放肆的话,他哪怕是玩笑很少说的。教主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本座都任你压在床上亲了,还不够怜惜?”
两人又笑闹了几句。关无绝忽然问道:“教主,我方才隐约听小姐说她要去分舵,您这是?”
云长流神色一寒,“本座时间不多了,必须要趁着还能动弹的时候对潇湘宫动。”
阴鬼乃烛阴教最强的力量,而专门针对阴鬼的“猎雁”如若不除,终究是烛阴教的一个隐患。
关无绝立刻听明白了,“所以您要把小姐赶出去,不愿叫她夹在两头为难伤心?”
“恕无绝直言,赶去分舵也是不成的。小姐这般幼稚恋家,到了分舵一打听您和林晚霞的消息,岂不是很快就知道了?到时候她赶回来,更麻烦。”
“不,”没料想云长流却摇头道,“不是去分舵。”
关无绝刚露出询问的目光,就听云长流道:“你上次说的引蛇出洞计策甚好,本座听你的。”
他说的计策?关无绝想了两个呼吸才想起来似乎真有那么回事儿。
他曾随口同教主提议过,设个必死之局,把云婵娟扔进去当饵,逼林晚霞将猎雁尽数派出,再一网打尽。
关无绝就笑了起来。他是了解云长流的,教主再怎样对婵娟小姐失望心冷,也做不出利用妹妹来打击她母亲的势力这种事儿来,“您今儿心情怎么这么好?不是刚毒发过么,还有精神这么开玩笑?”
“要除猎雁为护法报仇,自然心里高兴。”云长流果然没有否认,而是伸轻抚了一下关无绝的长发,柔声道,“本座的护法想在哪一日见血?”
关无绝道:“无绝听教主的。”
云长流道:“既如此,那便后日罢。”
“后日,坠日谷。”
……
烟云宫内一片狼藉。桌案翻倒,地上尽是被砸碎了的盘碗瓶盏的碎片,云孤雁双目布满血丝,活像一头失控发狂的野兽般喘息不定。
“流儿,流儿……这孩子当真是太过心慈!成内力,成内力——多么傻啊!!”
“他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从小到大,一而再再而,不过是为了个药人……!”
狂暴的气劲如千万把利剑在虚空切割,咆哮声在烟云宫内响彻。云孤雁怒吼着,披头散发地站在一堆碎片间。
云长流毒发的消息自然瞒不过烟云宫,关木衍将实情和盘托出,直叫他痛彻心扉。
从此,逢春生侵入云长流全身经络;从此,纵他拥有称霸江湖的内力,却再也不能为爱子缓解半分痛楚……
一袭素净的白衣缓缓走近。温环的脸颊被老教主泄出的气劲划开一道血口,脚步却没有半点停顿。
老教主看了温环一眼,缓缓将外泄的内力收拢。
温环走到云孤雁身边,半蹲下来,用双将云孤雁脚旁的碎片都推到一边,温声道:“老教主。温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孤雁道:“讲。”
最后一枚碎片被温环捡了起来,却停在半空。温环静静凝视着那枚碎片刺人的棱角,叹息般开口:
“当年……蓝夫人毒之后,您为了替夫人压制逢春生,几乎就要耗尽内力而殒命。那时任温环如何劝,您却一句也不肯听……”
“流儿是您的孩子……”
“他只是走上了同他父亲一样的路。”
第70章 燕燕(4)
后日,云婵娟离教。
期间林晚霞也曾试图阻拦,然这回云长流似乎一下子就收回了所有对小姐的心慈软,直接派烛火卫封锁了水月殿。其威胁之意表露无遗,大有下一个就要封了潇湘宫的意思。
就这样,林晚霞想留爱女却有心无力,而烟云宫则一直默不作声,云孤雁对于女儿将要远行一事无动于衷。
而小姐本人,居然反常地没哭没闹。到了日子,她在烛火卫的簇拥下,沿着山路离了息风城。
……
与此同时,在山腰处的另一个隐秘的方向,一辆黑篷马车缓缓地向山下驶去。
这马车外表朴素内敛,然内里其实颇为宽敞。至少坐着两个人,却一点也不嫌拥挤。
“教主,您还行么?”摇晃的车厢内,关无绝忧虑地望着云长流,“要么还是叫马车停一停,您歇歇再……”
“你已说了遍了,无绝。”
云长流就坐在他身旁,教主拍了拍护法的背摇头低叹,“本座当真无妨,你稍稍安稳些,听话。”
话虽这么说,他眼底却有着明显的乌青,衬着那苍白的脸色,叫人看着都难受得紧。
自从上回逢春生彻底蔓延,细密的痛楚便开始一刻不止地腐蚀着云长流的全身经脉,消磨着他的体力。
如今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长途骑马了,只好下了险峻的山巅就改乘马车。
然而事实上,哪怕仅是如今这样忍受马车的颠簸,对他来说也已经十分痛苦。
关无绝这两天心疼得恨不能直接割了自己大脉给教主灌上几大碗的药血,却又生怕暴露了真相导致前功尽弃,只敢趁着云长流昏睡的时候放点血悄悄混在药里喂他喝下去。
……效果不过是能换得教主舒展了眉头,在沉眠稍微舒服那么一时半会罢了。
每当这时候,护法便不甘地想,若是教主对他薄情些残忍些——最好是到了看到他失血过多摇摇欲坠的样子也视若无睹的程度——那反倒省事多了。
或者说,若是教主能像大多寻常江湖势力的首脑那般,得知下属甘为自己舍命便欣喜地赞一句忠诚,那他根本就不必花这么多心思来隐瞒欺骗么!
可惜,事与愿违。
马车仍在往前,狭小的车厢里感知不清时间的流逝,只能听见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这样一来,免不了无聊得很。
反正这里没别人,云长流就放松了靠在关无绝怀里闭目养神,把护法的指拢在掌里随意地捏着,“护法陪本座说说话?”
关无绝知道教主这是想分散些注意力权当忍痛,便笑起来道:“您想听正经的话,还是不正经的话?”
反正这段路还长着,云长流想了想,道:“那……先说正经的,再说不正经的。”
“好好。您让无绝想想……”
四方护法忍不住失笑,随后收敛了神情,略一思索,居然真的开始和教主谈正经的事情:
“对了,假如这回真能将猎雁彻除,您还得留个心眼,防着林夫人鱼死网破。”
“教内烛火卫的防卫已加过一层,应该够了,”云长流淡然道,“最要当心的反倒是你。”
如今关无绝被封了穴脉,无法动用内力,林晚霞要报杀子之仇,此刻可不正是大好时么?
云长流神色变幻,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叹一声:“本座给你身旁放了阴鬼,护法有事记得传唤。”
“……”关无绝将教主的表情尽收眼,他眉目柔和地弯起,俯在云长流耳边低声问,“教主如今……还会想着丹景少爷么?”
云长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依旧是一副淡漠寡情的模样,只是眼底有那么一瞬间的黯淡:“年前还有时会想,这段时间累得很,哪里有功夫追思逝者。”
“……总归没多少时日也该黄泉下相见了,不急。”
关无绝做出个一看就很假的氐惆消沉的模样,从后头搂着教主,摇头叹道:“那时您们兄弟团聚,无绝可怎么好?”
“……您可别不要我,下辈子无绝还想给您当下属的。”
这就已经是开始讲不正经的话了。云长流知道护法在想方设法讨自己开心,他眼角勾起一点笑意,“你还要在人世呆上许久的,不要急,本座自会耐心等你。”
关无绝噙着笑不说话。
带了些微怅然的情绪,云长流又轻声道:“待你百岁之后,你我重逢之时,丹景早就入了轮回,投胎转世。”
“那时候,本座与丹景这一世的兄弟缘分,也该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