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奇谈(13)

竹素生背着猫熊师兄在南市混进了市井小赌坊中。小赌坊里，每个赌徒都在议论着昨日袁成会和刘义海之间的恩怨结果。
因为，这个结果是没结果。他们两方人马全部被放倒，其中一个还是袁成会这边的人。如果说这人背叛了袁成会投靠刘义海，但他没必要把刘义海的人也给放倒。如果说他没背叛袁成会，但袁成会这边的脚行工人也被他全部放倒了。
所以，此人到底有没有背叛袁成会？
昨日赌场里等待着赌局结果的人等到这样的结果之后也没有出结果。这还是赌徒们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这到底是袁成会输了还是刘义海输了？
这个赌局的结果最终没结果。

第六章：风起云涌

“听说刘义海在找昨天那两个挑了两大脚行的人。”
“他们不是袁成会脚行的么？”
“如果是还能把自己人给撂倒不成。”
“那两人该不会是别脚行的人吧。”
“哪个脚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挑了这天津城最大的脚行。”
“如果背后有洋人在撑腰，有什么不敢的……”

一时间，赌场里众说纷纭，可以确定的是刘义海确实在寻找自己和慧宝。至于袁成会这边……
曾庆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他们只需要等待！
在赌场呆了一会之后，竹素生便背着猫熊师兄离开往南市到城隍庙去，他找了个地方把猫熊师兄放下然后一屁股坐下。
“还记得抽签当日脚行工人说的话么？”
“刘义海不承认是他暗杀袁成会。”啃着竹子猫熊师兄回道。
“是的。暗杀袁成会的人，恐怕真的另有其人。”接着，竹素生继续分析，“暗杀袁成会的人有意挑起两大脚行之间的斗争好坐收渔翁之利。但我和慧宝把他计划的事情搅浑了，不管是袁成会还是刘义海都没死成。所以，想寻找我们不只是刘义海。”
恐怕，还有一拨人在暗中寻找着他们。
“天津脚行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二百多处，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想要找到我们也是迟早的事情。”猫熊师兄道。
“确实如此。敢同时得罪两大脚行，这背后的人可不简单。”竹素生说道。
“你想是谁？”猫熊师兄问道。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小脚行之间联手想绊倒袁成会和刘义海。但这样的代价太大，一个不小心被发现了，这后果可不是他们担得起的。第二种可能和租界有关，”竹素生说道。
“那些洋人。”
“这只是我的猜测。天津脚行上至华界下至各国租界。只要控制了整个天津脚行那便是把华界和九国租界的码头货运控制住。这里面的利益不仅大，还能堵住租界各国码头。这可是对华界还有各国租界的一笔大筹码。和尚很好认，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但曾庆算计和尚能对上袁成会的眼，那么他就一定能进袁成会的眼。到时候，就算背后真的是某个租界的人，他想拿下我和慧宝袁成会也不会同意。”
“经此一事，袁成会再怎么想杀了刘义海也能瞧出里面的不简单。”猫熊师兄道。
“袁成会能成为最大的脚行总头总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他之所以相信是刘义海在暗杀他，除了他和刘义海之间的恩怨外，恐怕他身边还有人在煽风点火想要他的脚行和刘义海的脚行拼个你死我活。”竹素生说道。
“奸细。”
“这奸细还是极得袁成会信任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在袁成会身边说事儿，只要有个心思的，那么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被暗杀第一时间，愤怒下的袁成会怎么会怀疑自己身边最相信的人呢？
“慧宝进这脚行，恐怕那个奸细不会让我们善终。”
“和尚从进入脚行便一步步地踏进曾庆设下的路子。从踏进这路子开始就已没法置身事外。”竹素生说道。
“在找到师父之前，我不容任何人去伤害慧宝。”猫熊师兄将手中的竹子塞回背篓之中。
“猫熊师兄不必担心，还有我在。我不会让人轻易动和尚。”
在城隍庙呆了半天，因为不知道袁成会脚行内部情况，他们眼下的结论都是推测出来的。想要确定，只有亲自去接触袁成会还有他身边的人。
过几天，袁成会一定会派人过来。
竹素生将目光放到人来人往的城隍庙，这看似平静的津门之下暗藏着风起云涌。

竹素生背着猫熊师兄回去的时候宅子刚走了一位客人。
“是华世奎大人。”魏紫说道，竹素生恍然大悟。
“华大人想找刻下牌匾的人，我告诉他那是从外面请来的匠人，现在不知何处。”魏紫用这句话把华大人给打发了。
“极好。”竹素生说道。
“华大人上我家去了。”闻小狐说道。
“他去你家干什么？”
“找父亲。因为日租界的事情，华大人在报纸上骂父亲。”于是闻小狐把华大人在报纸上骂自己父亲的原因道了出来。
“这华大人倒是劲节！”竹素生评价道，改日自己再给宅子刻个新的牌匾吧。
竹素生将猫熊师兄放下让它和丫头闻小狐玩耍，之后便到后院找慧宝把自己的推算和猜测说了出来。
“红尘世俗人心叵测，和尚你要小心别着了他们的道。”虽然自己的推算未确定，但和慧宝比起来，他更懂这人世间。
“我会的。”慧宝说道。
没想到，一不小心就牵扯这样的事情之中。但他不会看着一群人残杀而无动于衷。

隔壁镇守使大宅，华大人拜访镇守使闻焰。第一次前来的时候，闻焰不在家。于是看到竹素生的牌匾便撬走了。第二次，闻焰在家，在闻焰家中对闻焰一番冷嘲热讽之后便离开顺手将竹素生的第二块牌匾拿走了。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他主要是为了来找刻下这牌匾的人。魏紫把他打发了之后便去找闻焰。再出来的时候进了竹素生宅子对面的韩家拜访。
津门八大世家，唯有华家没有和任何世家有纠纷矛盾。而且，只要这八大世家之间有任何恩怨华家都会出面调解。看在华大人的面子上，这津门八大世家倒是各据一方相安无事。但今年开始，八大家排行第一第二的卞韩两家总是摩擦不断，特别是卞大少卞仲霖和韩三少韩世文之间的事情在津门里闹得沸沸扬扬。更有传得离谱的是卞仲霖和韩世文有断袖之交，这可得罪了与卞家有婚姻的王家。
华大人上门拜访，韩老爷子脸上挂不住。在把华大人送出门之后，韩老爷子便拿着鞭子在等着韩世文回来。
出去玩乐了一天的韩世文回家后便他大哥截住，他大哥叹了一口气让他到爹那里去一下。于是韩世文到了后院院子，这刚进去便被他爹拿着鞭子狠狠抽在身上。
“给我跪下！”韩老爷子脸色铁青！他挥起手中的鞭子抽在韩世文身上，这鞭子抽在人身上的声音让人听着生疼。
“我们家脸面都被你败光了！”说着一个鞭子抽过去。跪在地上的韩世文不言不语，剪辫后的轻松劲儿全没了。
“看看你大哥再看看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韩老爷子怒气冲冲地又落下了一个鞭子。韩世文也是硬气，他挺着腰身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他爹的鞭打。他那刚剪掉辫子的光头脑袋被他爹一抽流下了鲜血。他大哥看不下去了便上前阻挡：“爹，可以了。”
“你别拦我！我今天就打死他免得他给我们家丢脸面！”韩老爷子怒气冲冲地推开韩大少又狠狠地给了韩三少几个鞭子。韩大少看韩老爷子一时间不停手便将衣摆一甩然后跪在韩老爷子面前：“世文年少心性，作为兄长没能将其教导好。爹教训世文连同我也一起教训吧。”
“你、你！”韩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他将手中的鞭子摔在韩大少身上便气呼呼地走了。韩大少起身把韩世文扶起来。
“大哥，对不起。”韩世文红着眼眶哆嗦着嘴巴说道。
他身上被抽得很疼，但他的心更疼。
“没事。大哥知道你。”外面风言风语地传着对卞韩两家的事儿给两家带来了不好的声誉。韩世文或许不知，但韩大哥已经隐隐地猜到有人在背后闹他们卞韩两家不得安生。
把韩世文送回房中，韩大哥给他上了药便离开。
躺在床上疼痛不已的韩世文辗转反侧一个晚上都睡不着……

韩世文被韩老爷子打了一顿之后便留在家中。在他没有出门的日子里，那些乐于看八大家笑话的人们平静了不少。但是这样的平静没两天大家又被一个消息炸开了——
韩三少被韩老爷打了！起因是韩三少想要和卞大少在一起，韩老爷子不同意所以不仅把他打了还将人给锁起来了。
这事儿传到韩家的时候，韩老爷差点被气死。
这一次，韩大少算是确定了：真的有人在背后闹卞韩两家的事情。世文连门都没出就能传得如此不堪，再猜不到有人在背后推着他韩大少就不必在这津门里混了。然后，韩大少让下人出门一趟给自己送了一封信。
而躺在家中的韩世文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换了一身衣服，西装革履的韩大少坐车到奥租界一酒楼与自己的老同窗卞仲霖见面。
“怎么，把辫子剪了。”韩大少看着眼前光秃秃脑袋的卞大少问道。抹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卞仲霖一笑：“手里的生意有和洋人往来，若是去年和你一起去剪辫子，我这身行头也该和你一样了。”
去年韩大少剪了辫子，所以现在是一头黑色的短发，这短发柔软地在自己脑袋上显得十分柔顺，人也精神气十足。
卞仲霖喝了一口水对韩大少说道：“听说三少被韩伯父给打了。”
“嗯。他身上带着伤，不能出门。这外面传着的事儿对我们韩卞两家都不利。不能让这小人为所欲为。”
卞仲霖冷笑一声回道：“咱们就丢下鱼饵将他勾出来。”

***

中元节之后的几天时间竹素生和慧宝大门不出，他们都在等着曾庆前来。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们算出想要寻找他们的人已经快要找到这宅子里来了。在这些人找上门来之前，竹素生重新刻了一个牌匾挂在宅子大门上。而前院和后院被丫头还有闻小狐种了一片牡丹花。闻小狐想出去玩，但竹素生让他再等等。闻小狐不知道竹素生有什么打算，但他愿意等，现在他呆在竹素生的宅子里比呆在自家还勤快。杨管家也为他高兴，在没认识竹素生之前闻小狐一直一个人，不管是吃饭还是在宅子里玩，他都是一个人。小小的身影显得死气沉沉又孤零零不已。这看着让人心疼。但自从竹素生他们搬到隔壁之后，这闻小狐总算露出了一个十三岁孩子该有的笑容和表情。除非晚上，不然这闻小狐能够呆在竹素生宅子一整天。
“我出去一趟。”第五天，竹素生总算出门。
“去哪？”闻小狐急忙上前问道。
“英租界德文郡府上。”竹素生回道。听了竹素生要前往的目的地，闻小狐脸上一垮。
“怎么，你认识德文郡府上的人。”看到闻小狐脸色骤变，竹素生好奇问道。
“威廉公爵是路易莎的叔叔。”他不想和昔日的同窗见面。路易莎那次离开之后又来过两次寻找他，但他在竹素生这边让路易莎扑了个空。
竹素生伸出手指点点闻小狐的额头：“你和丫头跟我上一趟德文郡府。”
“我不去。”闻小狐撒腿就跑，在他想翻墙回镇守使大宅的时候竹素生揪住他让他无路可逃——让镇守使大人知道他儿子被自己教会了爬墙的事儿，会不会生气？
“我不去~我不去！”闻小狐挣扎大声道！
“小狐，为什么不去？”丫头疑惑问道。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威廉公爵啊！
“不想去！”被竹素生拎住的闻小狐憋红了脸。竹素生带着笑意将他拖出了门，丫头和魏紫打了声招呼便跟上竹素生的脚步。
竹素生拖着闻小狐走过大经路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
这不是镇守使大人的儿子么！
津门府衙在这一带，这往来的都是府衙里的官员。
“竹素生你这个混蛋！”闻小狐气得脸色发红。他昂起头看到一抹身影，那人穿着笔挺的军装。闻小狐欲大声呼救的时候，柏承归笑眯眯地和他挥挥手，于是就这么对他视而不见地走了。
闻小狐气得眼前发黑！好你个柏承归！下次我再不和你玩了！
过了金钢桥后闻小狐总算认命地跟着竹素生一起去公爵府。电车上，他气鼓鼓着脸颊，丫头瞪大着眼睛好奇不已。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有轨电车，第一次进入洋人租界。

柏承归回镇守使署到二楼找到闻焰：“小狐被人强行带走了。”
“嗯。”
“你不担心？”柏承归好奇问道。
闻焰总算把目光移到柏承归的脸上：“能在你眼前将他带走，他不会出什么事。”对于闻焰话柏承归抓抓脑袋上的短发：“大哥若是多一点情趣，小狐也不会这么孤单。”接着，柏承归将最近事情调查到的结果报告闻焰：
“卞韩两家背后的恩怨查到了益德裕的高家。”
“老‘八家’的高家。”闻焰道。
“对，就是这个高家。”柏承归说道。
光绪之前的天津八大家，天成号韩家排行第一，益德裕高家排行第二。光绪之后，老八大家开始没落只剩下韩家、兴德穆家、振德黄家、长源杨家还有益照临张家。其他三大家没落被新的大家取代，卞家更是崛地而起超越韩家成为第一大家。
“清吟小班高家人收买了韩世文身边的人想要杀掉卞仲霖以此造成两家仇恨，这样才能将这两大世家摧毁。这样，津门八大家势必重洗一番。”
如此，高家才能重新排回天津八大世家。
“现在外面对两大家不利的流言蜚语是高家人放出来的。韩老爷子好面子，与王家有婚姻的卞家眼下也把王家给得罪了。”
闻焰表情莫测：“有趣。先是卞、韩、王，接下只要把剩下的世家全部牵扯进来让这八大家之间斗个你死我活，那么新的八大家势必重新排。”
“新老八大世家里的几家盐务唯有高家没落得最厉害，华大人不仅是官僚还和高家一样是盐商，下一个出手的恐怕会是华家。”柏承归说道。
高台阶，华家门。仅仅六个字足以见官商一身的华家财大势大。八大家，卞韩王三家已经起了恩怨，剩下的五家恐怕会掉进高家布下的网之中。
“高家没落，现在连李家都比不上却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耐搅浑八大世家把他们全部得罪，这高家可不简单。”闻焰接着说道，“给卞韩两家少爷通个气，待到把高家打出来之后你把指使高家的人拿出来！”
“是！”
接着，柏承归将袁成会和刘义海的事情报告。
“有线人查到这件事背后和可能和日本人有关。”最初，因为威廉公爵在场的原因，他还以为制造两大脚行仇杀的是英租界，没想到会是日租界。现在消息还没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这个结果让柏承归感到意外。
毕竟，袁成会在日本装卸码头设下最大的脚行多少和日本人有一点关系的。
与虎谋皮，谁都不会成为真正的赢家。
柏承归的这个消息对闻焰来说是个好消息。日本人的野心太大，这次就让他知道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滋味！其他租界的事情柏承归一一报告给闻焰。

电车往租界驶去经过了日租界、法租界再到英租界。到达英租界站台之后，竹素生便带着两个小的往维多利亚道德文郡府上去。
津门九国租界最有名的威廉公爵无人不知，随便向大街上一个人询问他们都能准确地将德文郡府指给你看。
闻小狐知道德文郡府在哪，于是他不情不愿地带着竹素生和丫头前往。到了德文郡府大门口的时候，罗伯特惊叫：“闻小狐你来干什么！”
竹素生认得这洋人小孩，这孩子是当初欺负闻小狐的学生之一。闻小狐脸色沉下来又变成了竹素生第一次见他的那副模样。
“小狐……”丫头靠近小狐，她感敏地感觉到闻小狐不喜欢这个洋人少年。
“我来找威廉公爵。”竹素生对罗伯托笑意盈盈。
“威廉叔叔会客希伯来馆长。”罗伯托说道。
“那你能给我带个话么。”竹素生说道。罗伯托看着脸色阴霾的闻小狐一眼便往里去了，不一会，威廉公爵、路易莎还有希伯来馆长从里面出，希伯来馆长微笑着取下自己的爵士帽对竹素生他们三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闻小狐！”那一口别扭的腔调响起让闻小狐想撒腿就跑。看到闻小狐的路易莎脸上露出笑容上前，闻小狐后退一步站到丫头身后，于是路易莎对上了丫头。
丫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小姑娘。
这洋人小姑娘实在是太漂亮了！丫头内心惊呼。
“是你！”竹素生说道，这威廉原来是那次自己在街头卖艺赏了一英镑的英国人。
“欢迎光临寒舍，很高兴能再次见面，请。”威廉公爵绅士有礼地邀请三位进入公爵府。进入洋人别墅之后，竹素生和丫头睁大眼睛，闻小狐轻声骂了声乡巴佬便揪住他们两个，省得他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请坐。”威廉公爵道。
于是竹素生、丫头、闻小狐与威廉公爵、路易莎、罗伯特面对面地坐着。
“我听说公爵大人捡了我的二胡，所以今天来取回我的二胡。”竹素生笑意盈盈。
“那把神奇的东方乐器一直在等待着它的主人。不过，在这之前请先享用塞西尔女士为我们准备的红茶。”威廉公爵温和地笑着说道。于是女仆塞西尔给在座的六人倒了六杯红茶。
“谢谢公爵大人。”说着，竹素生喝了一口，他称赞道，“好茶！”
“能够得到你的赞美让这房子的主人感到愉悦。”这位英俊的英国大贵族露出迷人的微笑。
闻小狐沉着一张喝着红茶。
“你喜欢么，闻小狐。”路易莎问道，闻小狐点点头。
“这是从英国带来的。”路易莎自豪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