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奇谈(55)
晚上，柏承归和慧宝还未归，杨管家给大家做好饭菜上桌。
桌上，大家有些食之无味。
今日发生的事情让大家有些疲惫，饭后，竹素生让大家早点洗漱歇息。杨管家把念念洗干净之后，念念先去看了昏迷之中的德奕亲王才去看闻焰。
打开闻焰的厢房门，念念看到竹素生守在闻焰的床边。他走上前，竹素生便把他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
念念不闹，他安静地呆在竹素生的怀中看着闻焰。只要是这宅子里的，他都喜欢。而且他们都是和他有关系和亲近的人。和竹素生待了一会之后，他便出门去闻小狐屋子和闻小狐睡。爬上床之后，他拿起闻小狐的一条大尾巴盖到自己的身上。
宅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临近午夜的时候慧宝才疲惫归来。他把杨管家给他和柏承归留的饭吃了之后随意清洗了一番，才进了竹氏宅子里的厢房里点起灯。灯下，猫熊师兄已经趴着在床上睡着了。
他坐到床边摸摸猫熊师兄的脑袋：“智宝师兄……”
他家师兄不仅是妖怪，还能和魏紫一样能化人。只是，师兄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师父知道么。他没法开口去问，如果师兄想说早就说了。
而且，他感觉师兄知道自己知道它是妖怪的事情。
“原来小时候的事情是真的。”小时候的事情，他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印象里有谁和自己说过话。长大了，还以为这是小时候的梦境。现在想想，小时候和自己说话的猫熊师兄。可从记事起，猫熊师兄便不再和他说过话了。
“师兄，如果有一天你想说了一定要告诉我。”慧宝轻声说道。
他，想和猫熊师兄说话。
说完，他便熄灯上床歇息。
院子里，扎根的魏紫动了动自己的枝头。
今日午夜里的津门万籁寂静。
仿佛死城一般。
津门上空那只巨大的怪兽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在他的身上，站着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
他们看着镇守使大宅。
闻焰屋子里，竹素生解下自己发尾红绳缠到闻焰的手指上。
“闻焰。”竹素生眼睛深处有悲伤。
他知道那两位已经在等着了，可他不会把闻焰交给他们的。这宅子里的人不能失去他。竹素生将手指放到闻焰的额头上，他想探入闻焰灵魂深处，可他再一次被闻焰身上的障蔽震了出来。
“是狐仙在你身上下了障蔽对么。”在他看到闻小狐身上变化的时候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闻小狐是狐仙的孩子。
当初，他觉得闻小狐妖异却看不出他身上的血脉。现在想想，这是因为狐仙在他身上下了禁。如今，小狐身上的禁制已经破开，以后就再也瞒不住了。
所以，自然地，闻焰身上的障蔽，也是狐仙下的。
小狐，会是闻焰和狐仙的孩子么？如果是，那狐仙呢？对此，竹素生一无所知。他不知道闻焰的过去，如果狐仙还在，这闻焰又如何能与自己在一起。
除非，狐仙已经不在了。
“小狐，是你与狐仙的孩子么……”竹素生轻声说道。
“不是。”一道声音响起，是闻焰的声音。
竹素生一看，闻焰的灵魂脱离他的身体。但他走不掉，因为他被红绳缠住了。如果不这样，那两个人一定把他带走。
可灵魂一旦脱离了身体，这也意味着闻焰快要死了。
竹素生眼睛落下泪水。
“素生。”灵魂起来的闻焰看着竹素生滑落的泪水心头难受得慌。
“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竹素生说道。
闻焰把竹素生拥护住。
“如果我不在了，替我照顾好家里。”这宅子里，他最放心不下的是那几个孩子。
“小狐不是我的孩子，是狐仙要我替他养的孩子。若我不养，她便杀了我。”闻焰说道。
十几年前，北方深山里有个遭人人喊打与人类交合怀孕的九尾狐。
当时，闻焰进山打猎的时候看到狐仙在深山里生了个长了三条尾巴半人半妖的孩子。她生完之后将孩子交给他，然后在闻小狐身上下了禁制，则在他身上下了障蔽。如果自己一旦把闻小狐抛弃或是伤害这孩子，那么便会暴毙而亡。同时，狐仙赐给了他能力——
能窥世间妖魔鬼怪。
这样是为了让闻焰保护好闻小狐，防止那些恶妖恶鬼到他的身边伤害他。所以，闻焰一直能看到世间的妖魔鬼怪。
交代完之后，那个狐仙，最后被人打死了。
这就是他和闻小狐身上的因果。
闻小狐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事情，既然他自己破了禁制，那么真相势必是要告诉他的。
“这些话，还是留着让你亲口告诉小狐才好。”竹素生苦笑。他何尝看不出闻焰现在告诉他自己有着“要是死了就帮自己还了这个遗愿”的意思。
“素生……万事不可强求。”生和死，是谁都没办法去控制的。
竹素生从闻焰怀中出来，他把闻焰的魂魄压回他的身体里。“我能！”他一定要从阴间地府黑白无常的鬼差手中抢过闻焰！
闻焰被竹素生押回身体里，他陷入混沌之中。现在的他，听得到，却看不到。
闻焰的时间不多了。
他打开门守到门口前。
他要用自己做交易，交易让闻焰活下去的机会。
在他的身上，他有阴间阎罗王赐的力量！只要他愿意，他的鬼魂能够游离世间，这阴间地府里不会有鬼差阻拦。不仅如此，他还能以这样的状态活个千年万年都无人阻拦。如今，他要为闻焰放弃这个力量。
日后，他就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地宫。以后，他便是一介凡人，和闻焰一样生老病死。
前来收魂的阴间鬼差黑白无常被竹素生拦住了，在他道出来之后他们只道“何苦”。
这位帝王的事情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若是收回他身上所应得的。那便由阴间地府的阎罗王和判官来。
竹素生返回闻焰房中。他抚摸着闻焰的脸：“没事了。”
听到他们对话却不能动弹的闻焰此时此刻只想把竹素生抱入怀中。他知道素生不凡，却没想到他会和这阴间地府的鬼差有关系。为了自己，他放弃了永恒的生命。
这样的生命，可是历代帝王所追的长生不老。
素生……
次日，闻焰和闻小狐未醒。
德奕亲王倒是醒了，只是没法下床。念念知道他醒了之后便将闻小狐的尾巴放着然后下床去看他。
德奕亲王看到这个短手短脚的孩子之后，伸出手摸了摸念念的脑袋。念念露出开心的笑容。
到了第三日，竹素生试着离开这具少年身体的时候已经离不开了。
他的力量，已经被阎罗王收回了。
这样，闻焰便可活下去。而自己再也不能拥有游走阴阳两道的力量，更不会有漫长的寿命。从此以后，他和闻焰一样生老病死。就算是重伤，若是扛不过去，身体也就难以恢复。日后，他要更加保护好自己的。
第四日，在他彻底成为普通人的第二天。
闻焰和闻小狐终于醒了过来。
看到闻焰睁开了眼睛，竹素生那双漆黑的眼睛莹满泪水。
“你终于醒了。”竹素生泪水滑落。
“我醒了。”闻焰伸手抹掉他脸上的泪水。
脸色有些憔悴的柏承归看到闻焰醒了过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哥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这一家子里的又该怎么办！这几天夜夜难眠，就算竹素生说闻焰会好起来他也是心头难安。
闻焰醒来的消息传开之后，这宅子里除了还躺在床上的德奕亲王和躲在房中的闻小狐之外都来看他了。
念念看到闻焰醒来了他“呜呜呜呜”地哭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竹素生把他抱到床上和闻焰在一起。
“念念为何哭泣。”闻焰轻声问道。
“因为……呜呜……因为大家都好起来了。”原来是高兴哭的。
德奕亲王会活下去，闻小狐也醒了过来，闻焰也会没事。大家脸上的忧愁都消失了，憋了好几天的念念终于放开哭泣。
闻焰露出笑容摸摸他开始消肿的小脑袋。
“大哥没事就好。”柏承归说道。
看着一脸憔悴脸上还带着伤的柏承归，闻焰说道：“辛苦了。”这一宅子里的人，不管是哪一个，他都舍不得。丫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闻叔终于没事了！
看着素生哥哥这几天忧愁哀伤的脸，她也为之难过。
魏紫一笑。
大家都没事了。
德奕亲王在自己房中得知闻焰醒过来之后脸上没有其他表情。他动了动，感觉身上的伤口好上不少。
过几天，他便可以离开这里回意租界小洋楼。
闻小狐躲在房间里不出门，他并不知道闻焰历经了九死一生。为了不让他担心，没有人告诉他闻焰的事情。躲在厢房里不出门，不管是谁来敲门都他都是闭门不出。
大家多少知道他为何不出门。
厢房里，闻小狐抱着自己的尾巴瑟瑟发抖：
他变成妖怪了！
他变成妖怪了！
大家会不会害怕他！会不会把他烧死！
想到这里，闻小狐更加害怕了！
“小狐，你出来。”厢房外，丫头敲着门。
听到敲门声，闻小狐吓得跳上床卷起自己的身子抱着尾巴瑟瑟发抖：“不要，我不要开门!”
他是妖怪！
他是妖怪！
他变成长着三条尾巴的妖怪了！
宅子里的人会不会把他烧了？！想到这里，闻小狐更加害怕了。
“小狐！”丫头还在敲着门。
“你、你走开！”闻小狐脑袋上的耳朵耸下来，生怕有人闯进来把他抓走似的。
他好怕！好怕！
门外，听到闻小狐恐惧的声音，丫头便没有再惊吓他。她去灶房里找到给闻焰烧热水的竹素生。竹素生听了她的来意之后说道：“这件事让闻焰去解决吧。”
忽然变成这样，除了闻焰，闻小狐对谁都会心生恐惧。只有闻焰出面了，才能让他放下心来。
“素生哥哥，小狐真的是妖怪么。”丫头问道。
“是妖怪。丫头会害怕么。”
丫头摇摇头一笑：“不会，小狐是我们的家人啊。”猫熊师兄还会说话呢。所以没什么害怕的，而且小狐又不会害人。
听了丫头的话，竹素生一笑：“是的，他是我们的家人。”
竹素生继续给闻焰烧水，丫头去找念念。
念念，她越来越在意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院子里，魏紫让念念种下牡丹的种子，念念拿着小铲子挖了个坑便埋下去。埋好之后他对魏紫甜甜一笑。魏紫笑着从手心长出一朵牡丹花来摘下递给念念，念念接过便放入自己的小篮子里。
念念数了数篮子里的牡丹花，然后取出一朵递给魏紫，魏紫笑着接过。然后他提着小篮子走到晒着太阳的猫熊师兄身边，他将里面一朵牡丹放到猫熊师兄的肚子上。之后到回廊里给丫头送了一朵，丫头笑着接下。念念走遍了宅子将从魏紫那里拿来的牡丹花送给宅子里的人。
接到念念送来的花，德奕亲王将牡丹放在了枕边。
明日，他离开吧。
篮子里还剩下最后两朵花，一朵是留闻焰的，一朵是给闻小狐的。
他先到闻小狐厢房前拍了拍门：“开门！开门！”听到是念念的声音，闻小狐没搭理。念念又敲了几下又叫了几下。看闻小狐没有开门的意思，他便将牡丹花放到门口离开去闻焰房中。
接到念念花朵的闻焰笑着摸了摸他消肿的小脑袋。
念念把花送出去之后，他伸出手探到闻焰的屁股后。
闻焰：“……”
“没有尾巴。”念念说道，然后他摸摸自己的屁股，“我也没有。”
闻焰失笑摸摸他的小脑袋：“小狐有尾巴的事情念念可不要告诉他人。”
“嗯，念念知道。”念念乖巧地道。
看着念念，这孩子真如竹素生所说的和小狐长得有点像。
不一会，竹素生进门给闻焰擦身子。今日请来的西医院医生给他看过之后惊讶于闻焰能“起死回生”，他给闻焰打了针和送药之后便留了一些外敷的用药。
“晚上我让小狐来你这里一趟。”竹素生摆弄着闻焰的身子。
“也好。”闻焰道。
原以为能禁制一辈子，却没想到闻小狐自行冲开了。而且还是因为自己送的玉佩而这样的。这孩子，不管他知道真相之后会怎么想。他都是一直把他当成亲子养着的。
晚上，柏承归和慧宝回家。
那三箱古器物箱子已经送往京城。所有盯着镇守使大宅等着闻焰的消息的人知道闻焰没事之后打消了他们念头。
日本人！他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柏承归表情甚为可怕，念念吓得埋头到慧宝的怀里。
柏承归收回自己狠厉的表情，他把念念从慧宝怀中抱出来然后逗着玩，念念“咯咯咯咯”地被逗笑了。
“晚上念念和我睡可好。”整个宅子里，他的伤口是恢复得最快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要和小狐睡。” 念念说道。
“那我可伤心了。”柏承归逗道。
“明天，明天我可以和你睡。”念念说道。
“咱们可说好了。”
“嗯。念念不会食言。”
慧宝一笑。有念念在，这宅子沉闷的气息散了不少。
晚上。念念要去闻小狐房中睡觉的时候竹素生抱住了他。竹素生把他抱到闻小狐的门前敲了敲他的门：“小狐。”
“竹素生。”里面传来闻小狐恹恹的声音，这听起来就知道他人毫无精神。
“你父亲受伤了，你去看看他吧。”竹素生说道。
“什么！父亲受伤了！”下一刻，大门被打开。
长着白耳、三条大尾巴显得有些妖异的小少年站在了竹素生的面前。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已经没事了。”竹素生说道。
听了竹素生的话，闻小狐眼里浮起泪光，然后他的身影便奔向闻焰的房中。在闻小狐奔进闻焰房中没一会便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这哭泣声让人闻者心酸。
柏承归厢房里，坐在窗前的柏承归擦着自己的手枪。听到闻焰屋子里传来的哭泣声便知道是没事了。
跟着闻焰多年，闻小狐不懂。但他懂。
就算闻小狐不是大哥的儿子，大哥却是把他当亲儿子养着的。不仅如此，大哥是爱着这个孩子的。但因为自己的身份，他希望闻小狐更加强大，这样若是自己有一天不在了才能独当一面。
好一会之后，闻小狐才红着眼睛回自己厢房。竹素生把念念放下。走到竹素生面前，闻小狐对竹素生说道：“竹素生，谢谢你。”
“没事就好。”
念念被放下之后双手便抓住闻小狐的尾巴。闻小狐毛一炸赶紧用自己尾巴甩掉念念的手回房。
“今晚念念同你一起歇息。”
“嗯。”闻小狐把念念抱起。
“好好歇息。”在闻小狐抱着念念进门之后，竹素生给他们关上了门回闻焰那里。
闻小狐把念念抱着放到床上，在他换了衣服上床之后，念念便抓住他的尾巴，闻小狐把自己的尾巴从他的手中抢过来抱住：“不能玩。”
“我没有。”念念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没有什么。”
“念念没有尾巴。”说着，念念脱下自己的裤子把自己的小屁股对着闻小狐。
闻小狐：“……”他赶紧把念念的裤子穿回他的小屁股。
“为什么念念没有。”念念显得有些失望。
“没有才是好的。”闻小狐说道。他宁愿没有。
没想到在自己昏睡的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就连念念也差点出了事。看着这个软软的孩子，幸好他没事。
“睡吧。”闻小狐抱着他躺下。
“嗯。”念念钻进闻小狐的怀中，闻小狐的尾巴无意识地盖到他们两人的身上。
竹素生回房的时候，闻焰在床上靠坐着。
竹素生坐到床边：“可难受？”他问的是闻焰的伤口。
“尚好。”这条命是从竹素生身上换来的，这伤口过几日便没什么大碍了。
闻焰将竹素生揽靠到自己身上，竹素生靠到他身上，他把自己的脸埋到闻焰脖子上。当竹素生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到闻焰脖子上时，闻焰心中揪疼不已：“没事了。”
他昏迷这几天，意识是清醒的。他知道竹素生为自己做了什么。更知道，为了这宅子上下，他强忍着悲伤将这宅子上下打理好并照顾自己。
他知道，眼前人在害怕失去自己。想起之前自己对竹素生的嘱咐，真是何其残忍啊。
隐忍的泪水多日来终于可以肆意流出，竹素生是多么恐惧失去眼前人啊。
闻焰轻吻着竹素生的额头。
让他受累了。
津门上空的巨大怪兽打了个打哈欠，然后闭上眼睛睡去。
次日，闻小狐被念念翻着醒来。
“尾巴呢！尾巴呢！”念念扒着闻小狐的屁股。闻小狐屁股一凉然后人一惊醒来！
“念念你干什么。”
“尾巴呢！尾巴呢！”念念着急地找着。
“尾巴——咦？我的尾巴呢！”闻小狐也跟着一慌，随即——不对！没尾巴才好呢。
“我藏起来了。”闻小狐说道。
“给我玩。”念念道。
“不行。”
念念扁嘴。
一大早，念念去大家房里叫人。他进了德奕亲王歇息的房里的时候没看到人。
“王爷回去了。”猫熊师兄说道。
一大早地，这亲王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身上的伤口明明还没好，却还是走了。得知德奕亲王走了之后，念念心头难过了一下。
“咳咳咳咳……”每咳嗽一下，被咳嗽震到的伤口便疼一下。
德奕亲王从口袋里拿出一朵枯萎的牡丹花一笑然后丢掉，便穿越人来人往的奥租界往意租界去。
闻焰没死。
他活着，过不久便回镇守使署公务。
这件事如风般吹遍了整个津门。
这消息传到日租界的时候，石垣吉郎白了脸色。
得到闻焰没事的威廉公爵，他吩咐西塞尔女士给镇守使大宅送点东西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