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尤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一个没忍住, 就讲话说出了口。
巫主闻言很久没有说话,漫长的寂静后, 才轻轻问:“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 尤勾听着他的声音, 不知不觉也平静下来, 能好好地将那个姑娘的死从头到尾说来:“……大祭司灵魄受损严重, 阿幼桑翻了禁书,想为您和鬼王结活锁,哪知道出了差错,活锁的一头结在了明霄仙尊身上……”
尤勾在大祭司面前向来坦诚,她连一丝一毫的隐瞒都没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说明白了, 在听到结活锁的时候,她注意到大祭司搭在被子上的手猛然握紧,青紫的经络浮现在苍白皮肤上,良久才慢慢松开。
尤勾没有详细说阿幼桑死亡的过程,危楼的藏书阁里哪本书是大祭司没看过的?只要一说结活锁,大祭司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需要她画蛇添足。
事实也是如此,巫主默默地听她讲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明日把星盘拿来我看看,如果还能找到一点散魄,给她找个好人家吧。”
这句话后,他们彼此都没有再提起阿幼桑,尤勾局促地动了动手指,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大祭司,您对明霄仙尊,现在有什么感觉?”
巫主闻言愣了愣,还真的认真琢磨了起来,半晌慢吞吞地回答:“唔……说不好,有种想和他同生共死的感觉,危楼分他一半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把尤勾吓了一大跳,情蛊发作也需要一个时间,按照明霄仙尊那里的进度来看,大祭司此刻只应该对他有所关注而已,怎么就到同生共死的地步了?
——除非大祭司早就对明霄仙尊有意了?!
这个猜测把尤勾击得七荤八素,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竟然是之前结活锁时鬼王伶仃沉默地站在阴影中的那个模样。
清瘦,孤独,好像被世界遗忘。
天衡没有注意到尤勾的表情,仍旧在细细感知情蛊带来的影响,半阖着眼眸:“情蛊牵心,就算是我,要是不知道情蛊这一茬,也辨别不出自我的真实情感。”
从头到尾,他的语气都很冷静,像是在做学术研究一般,细细琢磨了一回,他露出一个很细微的笑容:“活锁之下,我与明霄寿数牵系,巫族也能共享昆仑庇护,这情蛊下的值。”
从尤勾的角度看去,大祭司的眼睛泛着一层坚硬的银灰色冷光,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情蛊下得好,不是因为能让明霄喜欢他,而是可以借此利用明霄来获得太素剑宗对巫族的庇护。
巫族人丁稀少,有天赋的族人十个里出不了一个,又天生修为低下,全靠巫主死拖活拖才能在修真界拥有超脱的地位,为此天衡觉得付出点情爱也没什么不行的。
他的思维转得很快,旋即便道:“我要与明霄结为道侣。”
尤勾一怔:“道……道侣?”
乌发披肩清韵超拔的巫主朝她微笑一下:“是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尤勾下意识地想要反对,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她哪有什么立场去反对?
大祭司做事一向深思熟虑,他要做的事,是轮不到她去反对的。
于是尤勾只问:“那要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大祭司似乎连考虑都剩下了:“自然是让明霄主动提出来,他那个性子很好懂,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根本不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只要等着就好了。”
就算对明霄仙尊情根深种,巫主算计起人来还是不留余地,尤勾不由得在心里悄悄同情了一把被看得透透的仙尊。
而那个被看得透透的仙尊正领着徒弟在楼顶看风景。
说看风景也不对,明霄只是想找个高点儿的地方散散心,巫族救了他,他不可能一声不吭转头就回昆仑去,因此只简单地给明颐传了个信表示自己回来了,旁的没有多说。
明霄本想自己溜达一圈,荼兆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像一条认准了主人的奶狗似的,也不说话,只是固执地跟着,明霄一表露出不需要他跟着的意思,荼兆就盯着他看,露出那种要被遗弃了似的神色,弄得仙尊十分不忍心,只好当他是个挂件。
楼顶空旷,危楼又高,几乎是穿云而过,明霄仗着修真者极其强悍的目力低头去看,才能看见地面的情景,一看之下就有些疑惑:“极东之地何时变成汪洋泽国了?”
荼兆做挂件做得很合格,师尊不跟他说话他便当自己是个死物一声不吭,师尊一开口他便迅速活了过来,将妖皇出世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魔兽潮之后鸣雪师叔也杳无踪迹,阿婴这些年一直在寻他,前些日子恰巧找到,鸣雪师叔也和师尊一般昏迷不醒,而且……”
他迟疑了一下,被弟弟的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仙尊转过头来看他,眉眼轻轻一压,透出冷清锋利的味道来:“而且什么?”
荼兆轻声说:“……鸣雪师叔被妖皇玉神扣住,我和阿婴不能匹敌,不得不退走危楼。”
明霄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素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睫毛垂着挡住了一半的瞳孔,嘴里喃喃将妖皇的名字念了两遍,忽而冷笑:“不过区区孽畜,竟也敢觊觎鸣雪?”
这句话里杀气四溢,好似利剑铮然出鞘,荼兆不意他竟然反应如此的大,动了动嘴唇,转而道:“师尊如今修为倒退,贸然对上妖皇怕是危险……”
明霄一贯好脾气,听他絮絮叨叨说完一大串,才嗯了一声:“为师自有分寸。”
荼兆静默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心中敬仰明霄,但两人都是面上清冷不善言辞的类型,全然做不到像是寻常师徒那样无话不说,他当明霄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明月星辰,要他找些话与明霄谈论,比让他当众拿抹布清理白玉京还难。
明霄不说话,他就陪着明霄静坐,觉得这样也挺好。
危楼这边一切都挺好,东海底下的妖皇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好。
孕育一条龙鱼不是好差事,便是尚未出壳的小龙鱼也性情十分霸道暴烈,在蛋里就要死要活地争抢着母体的妖力,恨不能把母体吸干了才满足。
玉神这具躯体妖力庞大,小龙鱼当然是吸不干的,只是肚子里时刻有个空洞的感觉也实在不好受,天道就常常沉下神识让玉神睡着,蚌壳外的妖兽给她堆起了一座恢弘富丽的宫殿,她睡在蚌壳里竟然也毫无知觉。
至于抢来的鸣雪嘛……
当个抱枕还是很不错的。
可是这天她睡到一半就睡不下去了,静谧的海底骤然涌起庞大波浪,这浪头大到连蚌壳都开始摇晃,生生把睡在里头的魔尊给摇醒了。
黑衣沉沉的魔尊醒来后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玉神,抬手掀开蚌壳,往外头懒洋洋地抓了一把,兜进来一团海水和一条在水中惊慌失措地挣扎的鱼。
这条鱼长得丑的很,额头隆起一个巨大的鼓包,鳞片歪斜,总之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敷衍的味道,唯一的长处就是游速很快,眨眼间就从百里外游到了这里,若出手抓它的不是鸣雪,这速度非把手掌心扎个洞出来不可。
魔尊将鱼擒住,单手抓出鱼的神识,草草浏览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鱼只是普通的未开神智的鱼,记忆里都是零零散散不成内容的片段,好在方才的动静还算大,在鱼的脑瓜子里占了块地方。
“地动?”鸣雪有些莫名。
东海之下是千百丈厚的土层,怎么会有突然地动?不说地层连为一块,就是要地动也没有引起地动的条件啊!
蚌壳外的流水骤然急促,鸣雪意识到有人来了,神识一抽原地躺倒,换了玉神起身,刚打开蚌壳,来人就冲到了眼前,单膝跪下:“陛下!西海地动,海域沿线被挤压,内陷三百里!”
这话说出来,就连玉神也愣了一下。
妖皇玉神是天下妖族的君主,但因为它本体是龙鱼,所以惯常居住在海里,名义上天下诸海域都是它的领土,不过这条有些宅的龙鱼只喜欢缩在东海里,在被锁住之前东海就是它的巢穴,锁了上万年之后它也习惯了窝在这个地方,不过还是会有下属来给它汇报其余领土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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