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简直愚不可及,但是下一刻就在心中反驳,人类的躯体这么弱,太冷了会死太热了也会死,摇光还这么小,万一被风吹死了怎么办?这可是母亲遗留的最后的血脉。
思来想去,堂堂妖皇还是保持着这个对他而言堪称愚蠢的行为慢慢给弟弟打着扇子。
——摇光现在还小,等他长大了就可以用术法召风来吹了,只要再忍受几年……
璃神在心里安慰自己,眼神落在熟睡的摇光脸上,随手抬起袖子替他挡去了过于明亮的日光,漫不经心地想着,仅此一次,等他长大了………
这么一想,就想了七年,稚嫩的孩童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巫族的大祭司也渐渐再不露面,把大部分事务都移交给了他。
璃神抱着双臂靠在窗边看少年挺直了脊背蹙眉解读星图,悄悄撇了撇嘴。
“璃神在危楼没有什么娱乐,应该很无聊吧?”
像是察觉了璃神的百无聊赖,低着头看星盘的少年忽然抬起眼眸,眼神温柔:“明霄仙尊的祭日快要到了,师尊今年还是出不了门,我要代师父去昆仑一趟,璃神与我同去吗?”
摇光自幼聪慧,他记忆里第一次与璃神相见是在十岁那年,昆仑太素白玉京,太素剑宗明霄仙尊与师父将要结为道侣,却阴差阳错生死两隔,当时宴席上坐在他旁边的就是璃神。
明霄仙尊去后师父元气大伤,除却教授他课业,很少再出现在人前,偶尔兴致起来,也会和他讲讲古,却很少讲仙门之事,反而总拿鬼蜮举例。
璃神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实力深不可测的妖皇,不知为何停留在他身边,像是兄弟又像是朋友,师父见了他一次后就不再管他们交往,颇有种听之任之的感觉。
摇光也不是傻子,稍稍一琢磨就琢磨出了璃神和自己的关系,只是璃神不提,他也就当这事不存在,依旧以对待亲厚友人的态度对他——不是他胡说,他觉得璃神其实还挺吃这一套的。
有点好骗。
摇光看着璃神神佛般静谧慈悲的容貌,在心里给这位兄长下了个定义。
虽然璃神总是表现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是只要他假作委屈或是不开心,璃神就会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焦头烂额地围着他转来转去,明明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他感同身受的比摇光还生气……
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人。
摇光给这位妖皇贴了个标签,想了想,还是有点不知何来的不高兴。
这么好骗,万一被别人骗去当枪使了怎么办?
还是得教教他人心莫测之理……
摇光面上还是温柔天真的微笑,落在璃神眼里简直令他头疼:这么好欺负的人,一看就是一骗一个准的,要是他不在,转头被卖了都不知道……
真是令鱼操心。
极东之地的夏天过的不快也不慢,虽然没有什么广袤森林蓊郁原野可以观赏,但是夜间的星河和白天的云海都是极致的干净漂亮,璃神待在危楼过了十七年,看着摇光从少年又长成了风姿绝艳的青年,被巫族的众人心悦诚服地呼唤一声大祭司。
巫主天衡几年前就逝世了,在某一个人间鬼节的夜晚,望着窗外悬挂的两盏灯,溘然长逝。
摇光不确定他当时心里想的到底是谁,也无心去追寻这些东西,按照巫族的规矩将天衡星君的遗体封入铁晶棺,沉进危楼不见天日的地基阵法中,就算是做完了送行的一切。
他不是很伤心,也没有什么悲痛欲绝的情感,就是单纯地有些莫名的遗憾。
巫族的机密之地璃神不能进去,他就站在外边等,手里挽着一袭厚重的狐裘,一见摇光出来就给他搭在了肩上。
摇光说了好多次,虽然师父身体虚弱,但他真的没有这么娇弱,不必学尤勾巫女对待师父一样照看他,但每次他说出这话,总能看见璃神眼神里对这番话的不赞同。
好吧,大概在妖皇眼里,所有人都是这样脆弱娇柔一碰就死的。
久而久之他也不辩解这个了,乖乖地当自己是个人形玩偶,任凭璃神摆弄。
摇光有晚睡的习惯,可以说历任巫主都有这种习惯,晚上是观星的时候,星辰指引着所有人的方向,只要是活物,就有属于自己的星星,只是想要窥见那些生来非凡的人的未来,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摇光是个很擅长权衡利弊的人,他不太会意气用事,所以就算璃神对他再好,他也没有要去看一看璃神的星轨的意思——那可是妖皇的星轨,想要看见他的未来,说不定要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呢,完全是入不敷出的交易。
因此璃神有时离开危楼前往海域受了伤回来,摇光也很少问前因后果,巫族人的本能会让他下意识地卜算,而经常去触碰璃神这等气运雄厚者的命运,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于是璃神走,他就坐在危楼等,看着星盘画画星图,或者算一算来危楼做生意的行脚商人会不会遇上恶劣天气,有时候还能接到太素剑宗问候的信件,日子平淡无味地过着,直到某天夜里或者清晨,璃神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这一次璃神走了很久,行脚商人来了又走回转了两趟,都不见那个深蓝衣衫的青年出现,摇光不再掐算天气画星图,雪白的星辰沙铺了一桌,上面只有孤零零一条星轨。
灵力化出的深蓝色星辰按照特定的轨迹在无形轨道上漫游,有细碎的星粉像是白鸟的羽翼投下微光。
摇光长久地注视着这条星轨,堪称精致的侧脸绷出了僵硬冷厉的线条。
他还在犹豫。
如果只是看一看这几天发生在璃神身上的事,或许只是大病几年就可以了?要是仅仅如此,或许也不是不行……
他的手指按上那条深蓝光芒的星轨,星星在被他触及到的一瞬间就泛出了温柔的色泽,悬浮着放大放大,直到占据了大半个楼层。它就像是一条详尽的时间轴,上面一帧一帧地刻画了星轨主人从出生至死亡生命里每一分一秒的经历,若是人族,可能还会显示出他前世和来生的经历。
摇光闭着眼睛没有去看这些画面,再次挥袖,星轨倒折,那些前程往事瞬间没入了雾气中,成为了模糊朦胧的幻影。
单单这两个动作,摇光的脸色已经白了不少,他站起来,身上点缀的银饰发出轻吟,随他抬起手,这阵清风徐来引动的轻轻低鸣慢慢变响,最终在他触及星轨光芒时,成了风雨交加撞击出来的铜钟轰鸣。
他的手没入雾气中,点住一截星轨,乳白光芒大作,一段短短的过往映入他眼帘,他看见了年少的自己,脸颊还带有婴儿肥,一身厚重繁复的深紫色衣衫,黑发上戴着银色冠冕,细碎银饰泠泠悦耳,正坐在高高案几后,朝着画面外的人望过来,露出一个浅淡真实的微笑。
那是过往,应该再往前一点……
摇光对于看自己没什么兴趣,体内的灵力泄洪般流淌出去,他移开手指,往前走了几步,再次伸手——
这次看见的是幽蓝近黑的海域,一尾巨大的鱼尾从视线余光闪过,像是傲慢的君主在巡视自己的领域,黑黝黝的鳞片闪过瑰丽幽冷的寒光,只是一霎就消失不见。
随着鱼尾泰然缓慢地消失,摇光缓慢地整理了一下呼吸,咽掉喉咙里泛起的腥味,加快了搜寻的速度。
鲜红的血从唇角淌下,他随意地用袖子抹去,手指飞快掠过层叠浮现的场景,等他终于找到正确的时间点,衣襟前已是淋漓血色,一张脸苍白如纸,按着星轨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唯有一双眼睛亮似烈火,明亮灼灼。
指尖晕染开的画面仍旧是深黑海底,浓重血色一层层荡开,先前看见过的那一条长尾缺失了半边鳞片,像是经历了惨烈的厮杀,肌肉坑坑洼洼,被撕扯出泛白的骨刺,以第一人的视角看不见璃神的状况,但是从这条鱼尾的状况来看应该不会太好,怪不得他没有立刻回来。
鱼尾下是堆积如山的海兽尸体,嶙峋白骨和血肉堆砌起了十数丈高的王座,托举着深黑鱼尾的主人,摇光没有再多看下去,抹掉深蓝的星轨收入星盘,低下头就大口大口吐出了猩红的血,里面还夹杂着代替耗尽的灵力被碾碎的细碎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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