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椅子远没有楼下小客厅的沙发舒适,也不像阳光房里的那些椅子尽管是实木质地,但都铺着蓬松柔软的垫子——它非常坚固冷硬,像是崖将军懒得考虑房屋布置,直接把会议室的金属椅拎了一把放进卧室。
压根不是以‘舒适度’为第一考虑要素制造的椅子,坐着就直教人难以放松,会下意识随着金属靠背坐得板正,它靠着睡觉当然就不太行,完全不贴合人体,崖会泉只肩背顶着后面的金属面睡了一小会,他肩膀微微挪动,像是人在睡梦里想要从不舒适的环境里挣脱开,这使他慢慢滑向一边,脑袋眼看就要滑出椅背横沿那有限的面积,快从一侧掉下去了。
他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猫不见踪影。
赶在他的脑袋真的滑下去之前,一只手迅速从旁边伸了过来,小心承托住他的头。
于是他的侧脸不偏不倚。
刚刚好蹭在对方掌心。
第60章 夜色灯光 “再稍微等我一下。”
百里上回来为房间做检查时, 曾向他的主人提交过申请,询问崖会泉要不要考虑重开他在夜间的监控权限,好把主卧重新纳入AI的夜间全面探测范围里, 这样,万一下回又有令人犹疑不定的情况发生,便有24小时无休的电子管家实时录影,可以为人提供分辨虚幻与现实的有效证据。
但崖会泉把百里的提议否决了。
那时候, 崖会泉已断定那个意识朦胧间感到的拥抱是错觉,他告诉百里没必要,既然以人工智能的扫描能力都扫不出什么,全屋安全监控也没有发觉潜入迹象,他在家里一向会松懈一点,在进入自己内心默认的“安全区”后会自动放松, 不想在少有的安逸空间里也疑神疑鬼, 神经紧绷。
“但是。”百里试着提出异议, 电子管家说, “您的反应和搜查指令都告诉我,您其实很在意‘在自己房间感受到了另一人存在’这件事,并且, 假如这件事并非错觉,是真实发生, 我读取分析了您的微表情, 发现您可能也并不认为那是一件坏事。”
“……”崖会泉就顿了一下,他视线扫向距离最近的小家电。“你的运算系统坏了吗?从哪得出来的结论?”
“我的运算系统没有损坏,少爷。”百里先认真为自己的性能正名,他再才有理有据地说,“我检测到您在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时, 心情指数维持在恒定水平,您的表情只显示出您有一些困惑,当您提及‘拥抱’关键词,您的心率有5%至10%的起伏变化,表情仍维持在困惑状态,根据我对您的了解,这说明您对自己的经历实际上并不抵触,仅是在疑惑它的真实性与它是如何发生。”
“……”崖会泉说,“那可能是你的扫描系统和数据库一起坏了,你一个人工智能,怎么也会神志不清,谁给了你你了解我的错觉?”
“我认为这不是错觉。”百里一点也没接收到人想要就此打住的意思,很不会看人眼色的AI坚持说,“我还从中得出一个结论,即是——假如这位‘未知访客’真的存在,真的在深夜这个实为特殊的时间点造访过我们家,您可能还挺欢迎他,愿意主动发邀请函请他来自家。”
“……”
人好像终于被自己的AI给哽住了,自主权限过高的人工智能逮着主人老底就是一通扒拉,扒得主人足足沉默了一壶咖啡煮好的时间那么久。
百里还又问:“所以,您愿意重新开放我的权限,让我试着帮您捕捉这位‘受欢迎先生’的踪迹,看看他还会不会又到访一次吗?”
崖会泉在咖啡煮沸的细微咕嘟声里沉默,咖啡机检测到自己肚里的饮品已筹备好,自顾自把顶盖掀开一角,混合着大量芳香因子的热烫雾气即刻涌出来。
白雾将人的眉目氤氲了片刻,然后他说:“少用讲童话故事的语气说话,我都说了确定那是错觉,他要是真的再来一回,那你大概可以准备一下替我们家去申个奖,报名今年的‘星历纪元超自然现象’评选——你白天就够吵了,不准开,继续跟之前一样到了晚上自动撤出卧室,维持夜间屏蔽不变。”
电子管家违背不了主人指令,崖会泉将意思说得明白又坚决,百里便也只能叹一口气,再被旁边旁听的黎旦旦安慰似的拿肉垫拍了一把。
AI保持指令不变,照例在夜间对主卧闭上眼。
于是这晚,当带着笑的低语在房间里响起,这个家里没有第二人听见。
“你让百里错过了一次申奖机会。”
“受欢迎先生”真的再次出现,他音量与音调都压得很轻,一点模糊尾音散落进空气,像是他正有悄悄话要跟空气耳语。
他悄无声息现身睡着的人身边,还正贡献了自己的手臂与一侧身体,一边伸手护着对方快偏出椅背的头,一边给崖会泉同样歪斜的肩膀挡了挡,接过了对方一部分重量。
崖会泉是精神松懈下不小心睡着的,他坐的位置邻近处有一盏落地灯,卧室的大灯照明早关了,此刻房间里唯一的光,便是靠这盏色温偏暖的落地灯提供的。
落地灯以自己为顶点,打出一片扇形的柔和光晕,又刚好把窗边的椅子连同椅上的人笼罩进去,沃修站在一旁看了片刻,觉得这片光像是一层滤镜,带着某种古老的胶片质感,让被笼在其中的人都柔和了不只一分。
当然,有位先生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胶片”,没见过这种一千年前就能够进博物馆,被古董收藏家高价买回去收藏的东西。
“今天出了什么事?”
沃修继续用那说悄悄话一样的声音问眼前已经睡着的人,他托崖会泉脸颊的手每一处关节都尽量放松,让带着薄茧的掌心尽可能令人舒适,长手指还顺着这人流畅的侧脸线条一路延展下去,虚虚一并托住下颌,减少对方颈部的悬空,充当着带体温的小颈枕。
睡着的崖会泉不会回答沃修问题,他合着眼,在自己内心默认安全的地方是真的毫无戒心。
还好沃修无人应声,自己就也能把话题进行下去——本来他也没指望此时的崖会泉能答话。
他低头静静看了崖会泉的睡脸一会,又自言自语:“跟遗迹相关的文化会可能会让你有点心情复杂,非必要的喧闹场合会让你情绪明显变差,但总的来说,它们应该都还不至于把你变成这样。”
“这样”,指的这人今天回家后主动跟百里找架吵的行为,还有刚刚那番深夜自省似的话。
崖会泉诚然能够正视自身的短板与缺陷,但他也同样自傲,他日常对于自己客观存在的缺点,态度应该是更坦然且强硬的——我是有这个毛病,所以?有又怎样?
然而方才,崖会泉抱着猫,边说话边走神似的反思起自己的性格缺陷,那一瞬间,尽管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他的情绪像夜色里缓缓凝结的霜花,是带着一点晦暗与凉意往下落的。
他不太高兴,也有点低落。
“谁刺到你了?”沃修想。
沃修飞快在心里拉了一下选项单,发现剩余的选项实在不多,只能指向那场被崖会泉故意推迟了的私人会谈。
那位星盟文研院的宁副院长,好像是想要找崖会泉聊……陈年往事?
后面这四个字像具备某种特殊力量,让想起它的沃修眸光也沉下去须臾,但很快他又回过神,因为托在掌心里的人有了一点新的变化。
崖会泉发出了很低的一声“唔”。
那照理说是十分细微的声音,两人近在咫尺也不一定能捕捉到,沃修脑袋上带着深色描边的圆耳朵却是飞快一动。
他耳朵比其他一切肢体部位动得都快,一揽收到动静,已经即刻朝眼前的人偏转,像一双无限灵敏的毛绒接收器。
崖会泉在落地灯光照下睡了有一会,他大概是终于在睡梦里觉得环境有点亮了,不太像他平日里固定的弱光睡眠环境,让他在很轻但不满的咕哝一声后,他往“枕头”里又侧了侧脸,试图把自己彻底埋进去,躲开不知道为什么没关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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