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诡谲莫测的骷髅,怎么这会儿就跟蔫了的花儿一样,任由楚照流采撷了?
楚照流又使了使劲,还是没能把骨哨拿走,轻啧了声,不悦地一合折扇,在骷髅脑袋上“梆”地一敲:“听话,乖一点。”
骷髅:“……”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敲散架了一下,骷髅的手一松,骨哨到了楚照流手里。
谢酩走过来,抬眸:“有看出什么吗?”
洞窟内满地骨粉,纷纷扬扬,楚贺阳几人灰头土脸的,谢酩却依旧一身清湛干净,悬在山尖尖的高天明月似的,剔透又寒彻,染不上一丝凡俗。
楚照流拿着骨哨,摆弄来摆弄去,活像个鉴宝大师,看完一摊手,诚实回答:“暂时没有。”
楚贺阳心里顿时冷嗤了声。
连谢酩都不清楚的东西,一个废物能看出什么?
“不过这东西……”
楚照流正要接着说下去,眼前陡然残影一闪。
他侧身一避,眉尖扬起。
为了夺回骨哨,那具骷髅居然顶着威压站起来了,一击不成,又准备扑上来。
结果就对上了面无表情的谢酩。
他硬生生在中途转了个方向,袭向楚照流。
楚照流无情地抬起扇子,“梆”地又一下敲在他脑袋上:“老实点。”
骷髅:“……”
楚贺阳看醉了。
他们有点迷幻。
楚照流懦弱地躲在扶月山上百年,据说一直病歪歪的要死不活,全靠讨好他那几个师兄,用灵药吊着命……怎么跟传闻里不太一样???
楚照流忽然想起了什么,抛了抛手中的骨哨,悠悠道:“这东西对你这么重要?不如这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还给你,如何?”
骷髅眼中冒着几缕白色的幽焰,好半晌,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打不过面前俩人,迟滞地挤出一个字:“……好。”
楚照流:“为何选在此地作乱?”
骷髅眼中的鬼火跳跃着,嘶哑道:“我离不开这座山。”
离不开。
而不是不想离开。
楚照流下意识地和谢酩对视一眼,愣了下,又同时别开目光。
骷髅继续补充:“我需要吸食生气和灵气,顺便,找一具新肉体。”
结果生意刚开张,就发现楚照流和谢酩两位甚为优质的肉身到来,他非常高兴地引着他们上套。
现在后悔得只想把自己锁进棺材里挺尸。
“这只哨子是你的本命法宝?”楚照流打量他,“我看你也没缺骨头啊,二百零六块,块块雪白,打理得很精致嘛。”
“……”骷髅道,“那是我夫人的骨头。”
楚照流流里流气抛骨哨的动作登时一僵。
居然把人家如此贵重的东西抛在手里玩,他真是太十恶不赦了!
他赶紧客客气气地把哨子递回去:“不好意思,得罪了尊夫人。”
骷髅的思维不太清晰,一句话总要思考一下才能说完,珍惜地抚摸着手中的骨哨,下半句才挤出来:“若是丢了,我就得磨十七夫人的骨头了,但我比较喜欢十四夫人骨头的质感和音色。”
“……”
“山上的两座阵法都是你布的?”楚照流选择跳过这个话题,“除去那座雾阵,另一座才是这座山上最强力的阵法,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来交流交流布阵心得呗。”
骷髅愣了愣,完全不知情:“另一座阵法?”
楚照流眉心一突,敛起笑意。
居然还存在第三人?
谢酩容色冷淡,薄薄的眼皮低垂着,似乎完全没在听,见楚照流没再问了,冷不丁插进一句:“为何没杀那些人?”
——也是因为那些采药人都还活着,所以骷髅还能站在他们面前回答问题。
骷髅眼中的火光明明灭灭:“我不知道他们是敌人,还是我的臣民。”
最后两个字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臣民?你是谁?”
骷髅道:“我姓陶,单字瑞,是西雪国的大将军。”
陶瑞这个名字,楚照流和谢酩都没听过。
但西雪国,两人都听说过。
西雪国在尘世里也是相当了不得的大国,曾经盛极一时,甚至能请动一些修士入朝挂名,偶有同僚闲谈两句。
但是……
楚贺阳刚刚被吓过一跳,此时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出声:“西雪国?早在几百年前就灭了,哪还有你的什么臣民。”
骷髅眼中跳跃的幽火陡然滞住。
就仿佛是他眼中的魂火灭了一般。
“灭了?”
陶瑞好像不能理解这两个字,喃喃重复:“灭了?”
洞窟里一阵死寂的沉默后,骷髅眼中幽幽的魂火又旋动起来:“是了,灭了……我没有护住我的君王与臣民。”
“都是他……都怪他……”
不知道这个“他”是谁,骷髅眼中的魂火在转红,俨然是失去理智的前兆。
楚照流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一股阴冷刻骨的怨气猛地爆发而出。
骷髅颤抖着,全身的骨节都在咯咯作响,狂乱地叫喊:“殷……殷……是他,都怪他!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他的人吗,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子民被屠杀……”
楚照流淡定回答:“显然不是。”
陶瑞置若罔闻:“我效忠的君王死在动荡中,故国的臣民也早已全部埋葬……”
他眼中的两点幽幽之火深红如血,急剧地跳动着,洞窟中的温度急剧下降,砭骨的阴风吹得楚贺阳几人站立不稳,啊啊惨叫着喊救命。
下一刻,愤怒的咆哮响彻山岗:“我要你们陪葬!”
楚照流笑了:“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我们做了什么,就要被你拿去陪葬?”
骷髅充耳不闻,那股直抵灵魂的怒与怨迅速膨胀。
却在炸开之前陡然冷却。
鸣泓的剑光如雪,锋锐一如剑主本人,势如破竹地割开了稠浓而近乎化为实质的怨气,剑尖闪着一点寒光,抵在骷髅雪白的额前。
谢酩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开,手腕稳稳举着剑,露出幽邃清冷的一双眼,语气淡淡:“想魂飞魄散吗?”
陶瑞不管不顾,举起手中的骨哨要吹。
鸣泓剑一压,凛冽的剑风陡然穿透了伶仃的骨架。
骷髅眼中的魂火仿若被罡风吹起,倏地散了。
周围的一切动静凝滞,失去魂火的骨架往前走了两步,攥着血红的骨哨,没能再发出一丝声音,砰然倒地,溅起一地骨灰尘埃。
只是一丝怨气与不甘,深深铭刻在白骨上罢了。
一个心系君主与臣民的大将,竟然变成这副半妖半鬼的模样。
楚照流无声叹了口气,思索了下,略一拂袖,四分五散的骨架重新恢复人形,被风带回了高座上。
谢酩漠然收剑,对他的做法并不置评:“如何破阵?”
楚照流思索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副阵棋,丢给谢酩:“劳烦剑尊大人跑跑腿,去山顶布下阵棋,我留在此处。”
别人称呼谢酩剑尊,是又敬又怕的尊称。
只有楚照流,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音调总是慢慢悠悠、往上飘着,比起尊称,促狭的调侃意味十足。
换作过往,谢酩不会给他面子,此刻却只是深深看他一眼:“好。”
看谢酩眨眼间就离开了洞窟,往山顶放置阵棋去了,楚照流观察满地的尸骨,想起陶瑞没喊完的那个名字“殷”。
修界与尘世的界限分明,鲜少有修士会真正地入俗,他和顾君衣以前会在凡尘俗世逛逛,但对尘世的史书了解也不深,毕竟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只听说过西雪国的名字。
殷嘛,估计就是将西雪国覆灭的敌将姓氏。
漫不经心地想了会儿,耳畔突然响起一声:“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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