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霁君从未爱过那九尾狐,”狌狌道,“那年你偷偷跟去北州,遭了几个淫猥魔修的算计,险些被害,子霁君也是在救下你后突然开窍,惊觉所谓的生死情劫应在了你身上,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劫该如何破,天道早便告诉过他得杀妻证道,子霁君这才会故意中了九尾狐的情咒,试图将应在你身上的劫转移到她身上去。”
江绪却想到了些别的什么:“可逆天改命者几乎没有善终的。”
“的确如此。”
狌狌叹了口气,继续道:“所以你间接死在了天道手中,本来你完成自己的使命后,便能再修一世飞升上界,可在你死后,跟你一块来的那两人在无极宗外的山上偷偷埋了你,你体质特殊,魂魄久久不能脱离那处,直到合欢宗宗主回到中州,这才将你带到洞天福地,蕴养于梧桐木之中,想让你成为鬼修重归人世。”
“可那树上栖着一只恶凤,那是子霁君的最后一桩功德,他斩凤时亦斩断了梧桐木,寄居其中的你顿时魂飞魄散,而子霁君还是应了杀妻子证道的劫,但他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他杀了九尾狐,成功飞升,偏偏也就是飞升的那一瞬,狐妖的情咒再也无法蒙蔽他的神魂。”
“他想起了一切,疯了。”
江绪短促地喘了口气,想起在北州时严绥的种种不对劲,莫名有些不安:“所以他……堕魔了?”
“是有那么一段时间,”狌狌长长地叹息,“他为了复活你,拿狐妖练了许多次手,又去归墟待了数千年,无果后回到中州,怀疑你的魂魄被困在无极宗外不得超脱,结果碰见了同样疯疯癫癫的合欢宗宗主,这才知道自己害得你魂飞魄散,莫说复生,连转世都不能。”
江绪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本能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将自己锁在世间至阳之地千载,震碎所有经脉自废修为,而后又是千载,重新以剑入道,破关而出。”
说至此,狌狌的语气中带上了些惊惧:“子霁君将整个修真界都屠戮了,最后提着剑杀上三十三重天外,以这种法子逼得天道不得不答应他重来一次的要求。”
江绪沉默许久,才哑声道:“他不应该会做这些事。”
“子霁君那时已经疯得彻底了,”狌狌道,“先是在即将飞升时入魔,那般程度的魔气冲击神魂,换做旁人是要直接成为毫无理智的大魔的,而后又是在至阳之地自废修为,重修入道,那般极致的痛苦足足持续了千载,他能活着已是连天道都无法预料的事。”
“可哪里值得?”江绪红了眼,“单单为了我,又哪里值得受这些苦?”
“于子霁君而言,这些都比不上你,”狌狌抬掌拍了拍瘦弱的脊背,“他做了这些,自然也得付出旁的东西,子霁君同天道交易了自己的仙缘同天道之子的身份,再将自己的,又受了三千年烈火烧魂之刑,这才能在时间倒回后前来寻你,同时,他再也不能拔剑,也再也不配拔剑。”
江绪明白狌狌的意思,严绥拔剑从来是为了守护,可他却在不知情时杀了所爱,又在疯癫中沾染了无数条人命,往后的他,哪里还配拔剑?
他再也忍不住,死死咬着牙声音哽咽:“他明明直接飞升便好了。”
狌狌只是长叹了口气,道:“有些话,我觉得不应我同你说,你现在回去,便能问问子霁君了。”
江绪愣了冷,倏地站起身:“你是说——?”
他的眼神明显一亮,匆匆道了别独自离开了招摇山,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一个晨光微熹的早晨带着一身寒气踏上了琼霄峰,在瞧见屋内亮着的微弱灯光时,江绪却莫名生出了些忐忑和不安来。
正当他在门外踌躇时,门却被人从里头拉开,严绥披着厚厚的外衣,苍白的脸上是恍如隔世般的熟悉笑意。
“怎的回来了?”
江绪听他这般问自己,忽地眼眶一热。
“招摇山……没什么好玩的,”他试探地朝严绥迈出脚步,弯着眼微笑,“想师兄了,便回来了。”
严绥也不戳穿他,只是张开手,温声道:“绪绪,过来。”
江绪终于忍不住,朝他扑了过去,眼尾隐隐有些濡湿感。
“哭什么?”严绥闷闷地在他耳边笑,“师兄醒来了,绪绪不是该高兴么?”
江绪只是紧紧地搂着他,好半晌才没头没尾地问道:“师兄,真的值得吗?”
严绥抬头看向天穹,今年的第一场雪正在朝琼霄峰坠落。
“我曾很迷茫自己为何而修道,”他说,“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天道之子,我就应当为飞升而不断努力。”
“可见到你后,我发现不是的。”
他轻柔地抬起江绪的下巴,在那双温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我原来更喜欢热闹人间,和蹦蹦跳跳闯进我无趣人生中的你。”
江绪闭了闭眼,喉咙滚动了好一会,终于能平复情绪。
“师兄。”
他弯眼对严绥微笑。
“你瞧,下雪了。”
“嗯。”
严绥替他拂去衣上的尘与霜,语气柔和缱绻。
“往后还能有许多场雪。”
飞雪纷纷扬扬落下,旧日恩怨爱恨悠悠流淌,他们终于能在烟火人间中紧紧相拥,期许一个有迹可循的未来。
新雪初霁,明光灿灿。
时间奔流,烟火人间中,总有温柔爱意在漫长等待后得以圆满不朽。
与你,共许人间白首。
岁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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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冬至(1)
时光荏苒,又过了两年,快冬至时,严绥终于恢复了点元气,不必整日躺在床上昏睡,江绪这才松了口气,终于肯偶尔从琼霄峰上下来一趟。
第一回 便被程阎捉着去清宵峰饮酒了。
程阎这厮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强行揽着人肩膀往清宵峰上走,又自顾自地把埋了好些年的桃酒开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江绪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他劝着灌了半坛子下肚。
喝到一半走人属实太不讲情面了,他回头看了眼坐在屋内打坐的清宵子,若是被上一辈的师叔师伯们误会了,指不定还要去叨扰严绥,问自己同程阎可是生了什么嫌隙。
严绥如今哪有精力应付他们。
如此想着,他也只得跟程阎对坐着喝了好一会,中途的时候雅从药堂回来了,便也在桌边坐下,同江绪聊了起来。
“不必如此担心,”雅朝他晃了晃酒坛,“大师兄既已醒了,定然已无大碍。”
江绪却仍是心事重重的样:“我担心的倒不是这方面,那日在都广之野师兄先我一步散去修为,还是伤到了根基,日后定然无法再达到从前的境界了。”
几人便都沉默了下来,江绪笑了笑,饮下最后一口酒。
“嗐,”程阎也笑了声,道,“那我可有机会打过他了。”
雅斜觑了他眼,颇为看不起的神情:“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开春后大师兄接任宗主之位,看他如何整治你。”
“这不是有江师弟在,”程阎嘻嘻哈哈地勾住江绪的肩,“是吧?”
江绪也不由弯了弯眼,醉意上了头,他在飘忽中笑道:“嗯……但你若再不放我走,可就不一定了。”
程阎不由大笑着拍桌:“好啊你,在我这才待了一个时辰便想走!”
江绪也跟着晕乎乎地笑,将空坛子往桌上一搁,站起身道:“你这又没有琼霄峰好,改日师兄好了,我们再过来。”
程阎也知自己留不住他,只得对着那道步履还算稳健的身影喊道:“路上小心些,别栽下去了——”
江绪没有回头,只抬手轻轻一挥。
“知道了。”
某一瞬,程阎竟觉得他的背影同记忆中的严绥重叠在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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