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运气很好,”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一阵牙酸,“不止筋脉都断了,浑身骨头应该都没几块好的,救你的那人很强,可惜,即使是握扇,都算是勉强了吧。”
那人定定地跟他对视了会,突兀地笑了声。
“是啊,”他长叹了口气,感慨道,“花光了我全部的身家才捡回一条命,险些连这最差的茶都喝不起。”
颇有英雄末路的悲凉感。
江绪的视线长久地在他苍白的面容和颤抖的手指间梭巡,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我相见,也算是有缘,”他从袖袋中挑出几枚铜板,“这壶茶,我请了。”
“这怎么好意思!”那人脸上显出点羞愧之色,“我与你素未谋面,怎好白吃你一壶茶。”
江绪摆摆手,弯着眼笑:“就当我觉着你有趣,当结个善缘了。”
堂中的说书已经结束,他也不再停留,留下铜板步履轻快地往外走去,钱财于修道之人来说本就是身外物,江绪也是前不久才拿了颗缀在衣摆的珍珠去换的银钱。
“不知这算不算行侠仗义?”他嘀咕着,心情变好了些,“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在这红尘中寻到我的道……”
心头终于少了点初来乍到的无所适从,江绪在茶楼门口站了会,正思索着该去哪,却听见街头遥遥传来点吵闹声:
“只是腿疼,你居然说老子要死……庸医!”
夹杂了点物什被砸烂的声音,江绪凝神听了会,朝着那边走去。
街头围了好些人,正中央是一间挂着杏林医馆的牌匾的门户,一道穿着朴素布衣的身影站在正中,对面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你不信,那便离开,”那人的声音很冷,夹杂着怒火,“顾某不医不遵医嘱之人。”
“嘿!”单脚站立的壮汉眼一瞪,唾沫飞溅,“老子找你是给你面子,你咒我要死,莫不是自己医不了,才要赶我走吧?”
医者冷笑了声:“你这病,平日里大鱼大肉吃多了,又爱去醉花楼寻花问柳,才会脚趾肿胀难以行走,若再严重些,不光是脚趾,膝盖,手指,全都会如这般,你爱信不信,反正顾某不医了。”
“你……!”
壮汉手掌一样,朝着不闪不避的医者狠狠拍去,结果眼前倏地闪过道白影,紧接着手腕便被人死死抓住。
“他说的不错,”来者正是江绪,“你不信可以去寻别的医馆,欺负一介文弱医者算什么本事。”
壮汉只觉得自己手腕被抓得发痛,眼前这人看似瘦弱,竟然是个力大如牛的家伙,一出手他便知自己打不过。
“算你走运!老子去找别的人医!”
他也不愿踢铁板,只得悻悻啐了口,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江绪却只觉得无趣,自从在论道大会上习惯切磋后,他竟然会在没法子动手的时候心痒难耐。
莫不是打出毛病来了。
他腹诽着,回头看向那医者,有些好奇:“你方才明明能躲开。”
这医者明显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原本打算躲的,”医者的脸色缓和了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身后背的剑,“但少侠出现得及时,在下顾沉,多谢少侠相助。”
江绪被他这声少侠叫得满心欢快,眼神往铺子内瞥了眼,瞧见了一地的杂乱:“我名江绪,帮人帮到底,你一人应当收拾不过来。”
顾沉犹豫了会,还是点头道:“那便劳烦少侠了。”
“小事而已,”江绪摆摆手,“我正好闲得很。”
他说着,同顾沉一起进了店收拾着地上散落的东西,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声欢畅的笑:“顾沉啊,我跟你讲,今天遇到个冤大头,居然将我的茶水钱给付了!”
有些耳熟。
江绪直起腰回身朝门口看去,只见一身黑衣的病弱青年抓着扇子迈进门槛,脸上尽是狐狸般的笑。
“顾沉,你……”
他话音一顿,在江绪讶异的眼神中尴尬地咳了声。
“哈哈,我与你,的确还挺有缘的。”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绪幽幽地盯着他,一言难尽地重复道:“冤大头?”
那人笑意一僵,干干笑了笑,暗暗腹诽:
还真是段孽缘!
岁迟
新角色出场!严绥暂时下线(但很快会出现)
以及顾沉说的病是痛风
第3章 昏时
一时间屋内寂静得厉害,过了会,头顶的木板被人踩得吱呀响,顾沉从楼上探出头。
“沈长风,”他叫那人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冷淡,“刚能从床上起来就出去鬼混,你也不怕死外头。”
原来这人叫沈长风,江绪在那张苍白轻佻的脸上停了停,没说话。
若没猜错的话,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出来的正是楼上那位姓顾的医者,放在云州绝对是个有名的神医。
怎会跑到这种地界开个小医馆?
沈长风似是早习惯了他这种做派,往一边刚收拾好的柜上一靠,仰头冲楼上眨了眨风流桃花眼:“这不是相信你的医术么!”
楼上没应声,顾沉懒得理他,只传来一阵阵哗啦声响,似是在翻箱倒柜找些什么。
一时又有些难言的尴尬之感。
沈长风突然抬头,对江绪挑眉一笑:“怎么,小郎君可是要抓药?”
变得倒是快。
江绪摇了摇头,往侧边让了点:“你不如……坐下先?”
他身后是一张藤编的摇椅,上头还搭了块素白绣竹的薄毯,跟医馆的陈设颇为不搭,原先看到的时候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想,应当就是顾沉特意准备给沈长风的。
江绪这般想着,见沈长风仍旧没动,只是眼含笑意地跟自己对视着,不免觉得好笑。
明明都快厥过去了。
“你莫用这种表情看我,”江绪好心地又让开了些,“我不是来跟你讨那几个铜板的。”
其实顾沉说得对,这人的确不该到处乱跑,谁知道他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咽气了。
沈长风的脸色惨白得似是死人,折扇啪地落地,他皱着眉朝江绪伸出手,语气虚弱:“我……站不住了。”
话音未落便双脚一软往地上倒去,江绪眼皮一跳,赶忙接住了沈长风,轻飘飘的,好似只剩一把骨头。
好事做到底,江绪搀扶着他坐进摇椅里,沈长风虚弱地对他一笑,道了声谢。
“先前在茶馆没发现,”江绪眼神落在他腿上盖着的薄被上,“你的腿也是被人重新接起来的。”
沈长风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挽了挽袖子,露出苍白小臂上的狰狞刀疤:“是啊,不光这腿,我的手也是被顾沉接起来的。”
其实也不是不能治,江绪在脑中寻找了片刻,便想到了好几种可以用的灵药,在无极宗都跟糖豆差不多,人手一壶。
可惜下山的时候走得匆忙,什么都忘了。
木阶上传来点脚步声,是顾沉提着两个药包下楼,对江绪道:“别理他,装的。”
“啊,”江绪愣了愣,“但他这副身躯的确虚弱。”
沈长风瘫在摇椅上装死,顾沉顶着张木头脸将药包往桌上一搁,同他解释:“虽伤得重,但以顾某的医术,不至于让他现在还随时会厥过去。”
江绪却觉得古怪:“你的医术,不像是在云州习的。”
凡俗之地不可能有如此高深的医术传承,若他推测的不错,顾沉此人应当接触过与修道有关之事。
“其实我也好奇,”沈长风突然插口,慢悠悠地叹道,“为何顾沉一人,堪抵千百医者。”
顾沉微微皱着眉,轻轻敲了下桌案:“闲着没事,就上去把药喝了。”
沈长风重新闭上眼,哎呀了声,敷衍道:“晚些,晚些去。”
江绪夹在他们中间尴尬地笑了笑,对顾沉点点头:“那我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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