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自己一样。
“江绪,”严绥唤他的名字,有些难以遏制的咬牙切齿,“好好想想吧,想想我为何会站在这里。”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体内灵力逆转,痛感翻江倒海,却根本不足一提,严绥缓缓吸了口气,拼命维持着一丝理智。
已经够了,他暗暗告诫自己,江绪胆小,又有上辈子的事在,定然是要好好深思熟虑一番的,不能逼得太急,如今还愿意把自己当师兄,便是最好的回答了。
江绪仓皇地转身,眼神定定地落在角落的积灰上,还是闷闷地应了声。
半晌,他复又开口:“我知师兄是因着先前那事对我不住,但其实也没什么,用不着师兄勉强自己,要……对我负责,况且我是男子,根本就毋须在意这个的。”
不会有别的原因,也不能有别的原因。
严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阴暗念头再一次翻滚起来,他闭了闭眼,喉间隐隐泛出点猩甜。
“江绪!”他压着嗓子喝道,喘息微重,“你出去,好好想明白。”
江绪便一言不发地绕过他下了楼,脚步声匆匆地行远,严绥胸膛重重起伏几下,最后抬手狠狠砸向墙壁。
“绪绪,”他眼珠微红,口中翻来覆去地嚼着这个称呼,“绪绪,我该拿你怎么办?”
脑中转过无数阴暗龌龊的念头——他重来一次,所求不过一个江绪,可无论怎么做,那人都只是一味地往远处跑,甚至越跑越远。
良久,严绥苦笑了声,素来挺直的脊背微微躬着,有些颓废,眼中却是锐利冰冷的沉沉恨意。
“天道,这便是你的报复么?”
轰隆——
惊雷乍起,原本晴朗的天瞬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严绥静静地听着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渐渐冷静了下来。
棋子打翻了棋盘,合该受到报复的。
不过没关系,他握住剑柄,脑中愈发清醒,江绪眼中的爱意不容错认,这便是最大的筹码。
他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
江绪站在檐下,一动不动地盯着骤然落下的瓢泼大雨出神,脑中不断重复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以及严绥的那“你出去想明白。”
可有什么好想的,他眨了眨眼,雨斜斜落在脸上,浸得心里一片冰凉,恍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点琐事。
似乎也是这样的雨落在琼霄峰上,彼时严绥已经是修道界中的佼佼者,好不容易回了趟宗门,江绪便同往常般兴冲冲地准备去山门处等着。
其实当时已经是在严绥说过“修道者不应依靠他人”这种话之后了,江绪最开始听完那番话,的确消沉了段时日,直到有天瞧见程阎在剑堂后头给雅上药。
“你这回是在闹什么脾气,”程阎压着嗓,没好气地哼道,“两只手都动不了,还不要我帮忙,要是被师尊知晓,我可就完蛋了。”
说的话是生气的,可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江绪愣了愣,鬼使神差地躲在了一旁。
“不用你假惺惺,”雅冷着脸跟程阎斗嘴,“反正死不了,用不着你来,总归有旁人比我更要紧的。”
那时候的程阎同雅便是副水火不容的模样,若非无心撞见,江绪定然不会知道他们私底下是这种模样的,他静静地看着,不知为何有些羡慕。
严绥曾经是比现下的程阎好上许多的……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程阎翻了个白眼,“就算你不喜欢我,但也好歹是我师妹,我不来关心你还关心谁?”
雅便不说话了,一旁的江绪倒是恍然大悟:是了,他并非是在依靠严绥,只是在关心自己的师兄罢了。
至于再深的东西,那时候的江绪自己都捋不明白,自然也不会烦忧,因而还是天天跟在严绥身后,或是在严绥回宗的时候去山门等着。
只是严绥颇为冷淡罢了。
那次自然也是不例外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踏上铁锁桥,身后的屋内便传来简楼子的传唤:“江绪,你过来。”
江绪乖乖地应了,那会的他还是个乖徒弟,简楼子说什么都乖乖照办,他进了屋跪坐在简楼子面前,听见简楼子肃声道:“长老们说你近日修行十分勤恳。”
江绪自是不敢当的,简楼子也不要他回答,自顾自往下说道:“修行一事,最忌讳的便是乱了道心,道心一乱,动辄数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你也快到该择道的时候,可有了想法?”
江绪恭顺地垂着眼:“不知师尊想要传授我哪一道的修行之法?”
简楼子皱了皱眉:“你入琼霄峰时择了剑,自然是以剑道继续修行。”
江绪愣了愣,他以为简楼子会要求自己同样修行无情道。
似是明白他在想什么,简楼子适时开口道:“你的心性做不到斩情绝欲,无情道是走不通的,你师兄天生道体,才是最适合修这道的。”
江绪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为何突然提到了严绥?
简楼子的神情中似是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意味:“当初带你回宗时便说过,若子霁不愿,你与他便只是师兄弟,江绪,你可明白?”
湿冷空气一寸寸漫进身体,窗外大雨滂沱,屋内袅袅地漂浮着檀香温暖的香气。
可江绪只觉得冷,身体轻轻地颤抖。
就好像整个人都赤裸裸地站在阳光下,什么都藏不住,什么都……不能否认。
他垂下眼,恭顺道:“弟子明白。”
这是个警告。
江绪一言不发地叩首起身,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简楼子说的没有错,江绪其实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无情道斩情断欲,他一味地想黏着严绥,只会坏了严绥的道心,害得严绥无法飞升。
这便是简楼子真正想说的话。
而如今,不过是严绥一时想岔了,江绪幼时便听人经常说,床笫之欢是最容易让人误会自己的心意,更何况那狐妖给自己下的“贪香”有惑人心智的效果,二者一叠加,严绥一时错认了自己的心意也是正常的……
可严绥终究是无情道修者,一时的错认并不能是真心。
纷乱回忆渐渐隐没在连绵不绝的雨声里,江绪抬头看了眼阴暗的天幕,扯了扯嘴角。
“师兄,我不明白。”
他无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似要将这句话烙在心底。
他什么都不明白,也不能去明白,江绪此生只能是无极宗简楼子的二弟子,是严绥的师弟,是天资愚钝,不懂风月的江绪。
江绪永远都不能是喜欢严绥的江绪。
岁迟
(顶锅跑)
第15章 骤雨
雨声中传来句装模作样的感叹:“夏至后的天跟老天爷的脸似的,说变就变。”
是沈长风,江绪安静地注视着他慢吞吞地往自己这行来,脚步有些微不可查的踉跄,最后没骨头似的靠在了廊柱上。
见江绪不语,沈长风又开口感叹道:“原来江少侠还喜欢淋雨,年轻人身体好啊——”
“你想让我离开,”江绪忽然打断了他,“为何?”
沈长风挑了挑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方的烟雨,嗤笑了声。
“我不喜欢你的眼神,”他抱着手臂,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同情?还是可怜?你看我跟看路边乞儿无差。”
江绪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并无这种意思,”但他还是反驳了句,“你不可怜,也不是乞儿。”
“那我是什么,”沈长风又嗤了声,“连杯子都拿不稳的病秧子?”
江绪终于看向他,神色认真:“与我而言,你的确是个非亲非故的人,但在顾沉眼里,你是他的朋友。”
应当是朋友吧?江绪其实不太确定,若不是朋友,又有谁会如此劳心劳力地对待另一人?
谁知沈长风忽地一哂:“你怎知他不是馋我身子?”
廊下倏地一静,江绪缓慢地眨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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