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尽力而为。”西列斯说,“至少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泥碗。”
说到那个泥碗,琴多不由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他说:“短时间内,我可能连喝水都要查清楚来源了。”他想了想,贴切地做了一个比喻,“就好像喝茶的时候突然发现茶壶里泡着一只蟑螂。”
西列斯:“……”
他无言地望了望天空,心想,费希尔世界为什么非得拥有贴米亚法这位神明?
看看祂的信徒以及由祂衍生而来的旧神追随者,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琴多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个虽贴切但恶心的比喻,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然后讨好一样地蹭了蹭西列斯的脸颊。
下午四点的时候,琴多再一次收到了来自海鸟的传讯。他低声跟西列斯解释说:“他们距离这儿不远了,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左右就会抵达。”
西列斯点了点头,但也越发感到警惕。越是接近这个时刻,他就越是感到不安,尤其是在从那个泥碗的影响中脱离出来之后。
这一个下午的时间,他都在回顾、思考过去几天里发生的事情。他惊讶于自己居然这么顺理成章地无视了许许多多的怪异之处,甚至于有意无意地帮助福斯特达成所愿。
从抵达金斯莱,到最终流落到孤岛,到亚尔佩特断手。应该说,恰恰是这一天清晨海边晕染出的那一片血色,惊醒了西列斯。
他不由得想到来自凯兰的那份独白。
在那封长信中,凯兰提及,她的生活好像就那么一天天普通而寻常地继续下去。但只是突然有一天,她回身审视自己的人生,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偏离了出发时候的路线。
西列斯如今的感受也是这样。
现在他们每个人都坐在孤岛中央露营地的篝火旁,那几个可疑的人被绑在一起。水晶号的大副时不时起身去处理一下亚尔佩特的伤口。
他们在安静地等待着马林号的到来。奇怪的是,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有过如此沉静、如此耐心的表现。
西列斯跟琴多提及了自己的感受。他说:“这趟旅程让我感到……”他想了想,“意外的收获。”
“每趟旅程总能带来一些收获。”琴多低声说,“嗯……这是普拉亚家族的祖训。”
西列斯失笑,他转而说:“尽管这并不是这次旅途的终点。”
之后他们还需要前往福利瓯海那些未曾探明的区域,仍旧需要前往无烬之地与阿方索汇合。但是不管怎么样,只是这短短四天的经历,就让西列斯感到心情复杂。
他望向了亚尔佩特。那个年轻人如今还昏迷着,不过情况看起来还算稳定。他一直昏迷不醒,这一点的确让人感到一丝担忧。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人们开始觉得又饿又渴。但是物资基本已经没了。
六点多的时候,加勒特也有点焦躁起来。他频繁看向西列斯与琴多,而后两者则始终保持着冷静与默然。琴多只是无聊地把玩着西列斯的手指。
六点半的时候,突然地,有人大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偏头望了过去。他们望见两艘在夕阳中逐渐朝他们驶来的船只。每个人都怔了一下,然后开始了欢呼。
被绑在那儿的福斯特动了一下,目光怔怔地望着那两艘船,表情甚至称得上悲哀。
西列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思索了片刻,便与琴多一起去到了这边。他们没有离得很近,只是隔了一两米的距离。西列斯对福斯特说:“你打算返航,还是继续前进?”
福斯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仍旧称得上绝望。周围人都在欢呼,但他却好似走投无路。
琴多想说什么,但最终摇了摇头。他转而对西列斯说:“他似乎已经没救了。”
西列斯也默然望着福斯特。他也给福斯特做过意志判定和灵性判定。福斯特的意志正在变低,但他的灵性却在升高。就仿佛,其他人的精神失活,带来了福斯特的精神污染。
……他们的确已经搞清楚了这一次旅途的问题所在,但是关于福斯特·朗希、关于朗希家族、关于三十多年前那件往事的后续影响,他们似乎还知之甚少。
西列斯斟酌了片刻之后,在所有人的欢呼与兴奋的等待中,平静地对福斯特说:“那个泥碗,其实是朗希家族的象征,是吗?”
福斯特·朗希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我的猜测是,朗希家族那个晕船的说法,最终的目的是让家族每一代,或者隔几代,就派出一个人出海;除了这个人之外,其他的家族成员都不能出海。
“而出海的目的,则是一场献祭。朗希家族就是‘某些’生活在海上、孤岛上的旧神追随者在陆地上的接应对象。
“朗希家族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仰坚定未曾动摇,也或许是为了弥补孤岛生活和陆地生活的差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一次出海献祭。泥碗,就是这一次献祭活动的证明。
“你决定出海,你的父母长辈一开始并不同意。或许,是因为在你这个时候,朗希家族还不需要进行献祭,因为距离上一次的献祭还没有过去太久。
“但是你一直坚持。你不明就里,认为有必要调查清楚弗兰克·朗希曾经的经历。或许你还会认为,你的曾祖父被牵扯到了一场阴谋之中。
“你的坚持最终让你的长辈屈服了。那一瞬间你可能还会觉得洋洋得意。但很快,你知道了你的使命,你知道这一次你是要带着泥碗去海上献祭——你是在自讨苦吃、自寻死路。
“你真的想死吗?我不认为是这样,你只是想调查曾经发生的事情。说不定,只是因为加勒特当初的出言不逊,让你觉得不快,所以你才坚持要出海,你想证明自己,也想证明家族的无害。
“但你失望了。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你浑浑噩噩,好像还是仍旧继续曾经的目的。但是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其实是要将一船人都拖下水。
“所以你向我道歉。因为你给我写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这一次出海的目的,当时你还不知道这是一次死亡之旅,以为对我来说,那不过是一次出游。
“你陷入了矛盾,但也或许,你正逐渐成为你所敬仰的曾祖父弗兰克·朗希那样的人。你决定将所有人都拖下水,是这样吗?亚尔佩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个替死鬼。
“你之前说我应该返航,但实际上,你很清楚,你的目的是让这一次出海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死无葬身之地,死在这茫茫大海的波涛之中。这就是你的家族使命。
“……我们真正需要调查的,可能是朗希家族的过往故事。”
西列斯的话停在这里。但福斯特·朗希始终一言不发,他只是垂下头,静静地望着地面。他的表情相当麻木,甚至可以说是认命。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福斯特·朗希突然低声说。他的声音仍旧相当沙哑。
马林号和另外一艘船到岸了。人们已经在收拾东西。瑰色的夕阳照拂着这座孤岛。人们分成了两批,上了不同的船。
西列斯的目光盯着福斯特看了片刻,然后摇头叹了一口气。
两名启示者下了船,小心地将那个水桶放在了一个铁皮箱子里,然后加上了好几把锁,并且将那个铁皮箱子彻底封死。
接着,他们走过来,把钥匙交给了琴多,而琴多则用李加迪亚的力量再一次封死了这个箱子。
“……没有用的。”福斯特突然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这只是,一个保险。”
他们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望向福斯特。
福斯特的表情变幻不定,目光像是恶意又像是善意。他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提醒。他说:“海洋,从来,都不仅仅只是海洋。”
他似乎只能说这句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紧紧地闭上了嘴。
西列斯本来已经打算去帐篷那边收拾东西,然后离开孤岛,听到福斯特的话,他猛地停住了脚步。他转身望向了福斯特,确认福斯特不打算继续说话,便思索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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