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却没有怨言,反而担忧他的痛楚,惶急地替他拭干了。
宋沅醒来后,长久地怔怔望着穹顶,回忆盘旋着,却并没有用处。
他想,起先雪雪不曾与他相遇就好了。
雪雪那样天生地养的一个灵物,从无多余好奇之心的异种,本来无忧无虑地在不周山上做他的蛇神,若是不曾与他遇见,不曾起了善心,何故要遭此劫难。
闯入雪山,给雪雪添了麻烦的是自己,自以为是,顶着残躯也要与雪雪相恋的也是自己。
七年前,早该死去的是自己。
他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进展到哪里,也不知道雪雪许的诺是否属实。
思考变得全无意义,恢复修为更是可笑至极。
这世上没有比玉恒峰峰顶更牢不可破的监狱,酷寒之巅,全天下最好的剑修汇聚于周身,剑尊亲自把守,连春风一缕都难渡。
这期间,玉寒凌来见过他一次。
宋沅待他淡淡,生疏不已,玉寒凌只觉得自己是自寻烦恼,略略交谈了两句,起身想要走,宋沅却叫住他,似乎很犹豫。
“师尊...”
玉寒凌心头被这一声微微砸亮了些,折身回去看他。
宋沅没等他问出话,便自顾自接着道:“师尊,弟子有一旧友乔渺,想请他来一叙。”
玉寒凌默默望他,忆起这几日仙仆所报,道宋沅十分安分,整日沉默,少有要求。
可玉寒凌也不愚蠢,淡淡回道:“合欢宗的含烟踏云素来出名,隐匿之能也的确冠绝三宗,”
“不过,莫说青罗袖姬没有闲暇,便是她有,也未必能助你。”
宋沅闻言沉默,玉寒凌一时并看不出来他苍白的面色是否是因了自己的话。
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时,宋沅轻轻问道:“师尊,先前我求宗门为我寻觅道侣时,为何问我,是否在要挟?”
玉寒凌一顿。
宋沅的语气仍然轻柔:“便是要挟了又怎样?”
玉寒凌微微瞠目,见宋沅盯着他,居然偏开了目光,口中仍然凌然:“七年在外,你就学了这些?”
“学了什么?”宋沅咳了两声,原来那轻柔其实是虚弱,“学着如何将发觉之事宣之于口么?”
威胁?
玉寒凌指尖微动:“你应当静养。”
宋沅叹了口气,似乎浑然没了生趣,只想宣泄心中积压的怨愤:“便是这样,师尊,你与他不同的。”
玉寒凌默了默,没来由的心中堵结:“你以为...”
“我以为...我以为只是闭关出了岔子,”宋沅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的晶球上,“直到...师尊连它也记不得了。”
玉寒凌少有这样的时刻,在记忆中翻找一枚死物,“小天地。”
“是,师尊赠我的。”
“仙门大比的时候,我取了第二,师尊为我高兴,赠与我的。”
“那时候,我知道,师尊和我一样。”
玉寒凌从来看不上“他”,他们之间也几乎没有交流,只知道“他”心性有些幼稚,厌倦修行,向往安定。
也难怪,“他”分裂出来之时,正是父母亲溺爱,师姊兄宠爱的时候。
也因此,后来父母兵解,自身闭关,“他”心中沉郁,便鲜少出现了。
“可惜,”宋沅垂落目光,轻轻道,“师尊记不得了,差一点师尊就会带我去见娘了,我等了好多年呢。”
“师尊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我不问,”宋沅微微地笑了,“还好我没问,我娘她...其实早就死了。”
玉寒凌迟疑道:“便是...因为这个?你对我生了怨?”
宋沅默了默,摇摇头,“不,我从来不怨你。”
“我只怪自己。”
“怪我没有早些开口,怪我谨慎太多,怪我无能,总叫人从我身边逃开。”
这话本该让人有逃脱谴责的安心,可玉寒凌却无端地更加不快:“他待你与待旁人没有什么分别,与待谢点衣,待阮呈星没有什么分别。”
“你的那些心思他不会理解,也绝不会接受。”
宋沅顿了顿,才道:“我的心思?”
“我明白了,不过,师尊想错了,”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宋沅抬眼,温声道,“那是我头一次发觉,比之女子,自己更加爱慕...”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总之,我原先要倾诉的话,已经没有人听了,便想,总归小像不会责骂我。”
“后来,我心存侥幸,以为只要治好了,师尊就回来了。”
“其实现在想来,其实我不曾对雪雪之外的人有过那样的不能自持。”
玉寒凌以为他狡辩,却见他目中一片清明,言及那个道侣,甚至唇角微翘。
“或许我只是希望,”宋沅轻声道,“希望有人伴我走罢了。”
此事早也了结,根本不必多言,玉寒凌平复心绪,便冷淡道:“你不必...”不必对我解释。
他蓦然顿住,前言在他头脑中翻滚,显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
“你...”
心中堵结更甚,终年淡漠的眼中染上了些许怒色,几步迈至宋沅跟前,居高临下也掩不住他不快的神色。
宋沅望着他,却在看另一个人。
怒气一再加叠,这个认识更是令他难以忍受,眉宇压出黑沉的雷云。
玉寒凌冷笑一声,头脑中近乎有眩晕之感,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语气有异:“可笑我以为你有所悔改,原来还是冥顽不灵。”
他见宋沅说完了那些怀念之辞后神情再度平静下来,心中愈发难平,面上都不免展出冷怒。
“你想激怒谁?还是想为那条异种殉?”
“你可知,你吞的那颗心是他杀死亲弟所得?你可知,那颗心对他而言有几多诱惑?”
玉寒凌分不清是心中是什么在作祟,只不想叫眼前人再持着他平淡的神情,一字一顿道:“你要为他殉,可曾想过他对你是否真心?是真心爱你,还是受那颗自胞弟胸中掏出的心指使?你怎知那是情爱,而非本能诱引?”
宋沅的神情便如他所愿地变幻起来,似乎是也发了怒,要取出心中的刀匕来反击:“住口,师尊...师尊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到现在也不肯直视自己,玉寒凌上前,抻手提起他的领子,逼近一字一顿道:“我当然不是你的好师尊,我当然不是那个懦夫,怎么,你不相信,是他主动寻的死,他想解脱,所以他忘了你的什么约,自己寻得了自由快活。”
他眼见着宋沅的瞳眸湿润起来,苍白面颊逐渐浮上激愤带来的嫣红,以及哪怕修为恢复了些,却仍然不能推拒他的手。
“住口...你住口,师尊不会忘了我,不会对我...袖手不管...”
可笑的偏执,玉寒凌不再忍耐,无知无觉地,威压荡扫出去。
“你以为?他不在乎你,也不在乎任何人,他恨不得当年不曾出现,与他们一同死了。”
他已不知自己是在发泄过去的还是方才的怨愤,虎口的冰凉将他稍微唤醒时,宋沅已被他的威压镇得发抖。
他病了七年,习惯使他并不反抗,而是将自己努力蜷起来,满面的病红不算,胸膛的剧烈起伏不算,泪水已经悄然流下,滴落在玉寒凌手上,可怜到了极点。
也动人到了极点。
“师尊...我...我喘不过......”
玉寒凌只觉胸口一攥,神思一晃,惊乱之下,立刻将通身威压散开,护体金光本也不伤人,只是他一时无措,使得浑身登时再无护体之物。
本来也不必担忧,他剑尊之身,宋沅如今恢复不到八成,哪怕手持灵剑,恐怕也不能伤他分毫。
可是靠得这样近,玉寒凌全无防备,心慌意乱失守,只觉得胸口一凉。
怔怔垂眼,只见一枚漆黑的长刺穿透胸口。
灵剑不足以,帝君的指爪却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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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参与感这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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