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力道犹胜雪雪百倍,却一次比一次更孱弱。
“轰——”
直到第三次,看似牢不可摧的雪山,命运般不可阻挡地轰然倾折。
人蛇亦颓然倒地,呼喘着,大笑着。
那些混沌的古语,比起说书人冠冕堂皇的借用,更像是充满恨意和畅快的咒骂,咒骂这片残酷的天,咒骂自己不可变的命运。
可是祂又大笑,这是得意的,猖狂的笑,笑算有遗策,笑天的愚蠢。
因为天际漏出那一丝逃脱命数的光,最终照在了掩埋着秘密的雪地上。
宋沅怔怔望着祂,他的心口有什么东西开始涌动,热烫的血咕噜咕噜地冒泡,他望着赤发青尾的人蛇,张口,说出一句同样混沌的古语,这次,他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父亲。”
于是赤发青尾的人蛇蓦然回首,蛇一般的瞳孔摄住他,仿佛透过这些虚像,清楚地望见千千万万年后宋沅的面孔。
可是这时候,身边的一切都开始褪色,如同被水浸湿的画卷,洇成一片摇曳的怪异图景,直至完全消失。
这时候,空茫天地间,只余下雪地与宋沅,他的脑海中乍然也变得空白,只余下一个名字——雪雪,他迟疑着向前走了一些路程,却无意间被困进了一片苍白而又熟悉的谷地,转了几圈才觉得脚下有些古怪。
这片雪地并不存在,因此也不冷,可是宋沅却挖开了它,见到了两颗卵。
一枚是赤红,一枚是雪白。
甫一见着,宋沅的心中便有一道声音,要他摔毁那只雪白的卵。
这声音自他身体的每一处响起,他们曾从他的灵根流淌过去。
宋沅的目光空洞,他垂首,轻轻捧起那只洁白的卵,温热的手掌轻轻熨着它,他将它举起来,捧到面前。
像雪一样,苍白,脆弱。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是他望着它,却突然轻轻地笑了。
一直荡漾在他眼中的一汪水,终于重重地、彻底地倾泻下来。
如同温热的雨滴,人的情,渗进这颗神的胎中。
雪雪。
雪雪。
雪雪时常想,如果阿沅受苦的时候,自己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最会拍猎物的脑袋了。
过了很久,他下了山,他被人捉走,他知道更多阿沅的事,他仍然这样想。
如果阿沅受苦的时候,他在那里就好了,他的爪子会磨得利利的,学很多很厉害的话,叫别人哑口无言,让阿沅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后来他要做那个什么仪式了,那些白胡子告诉他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要等着,空空茫茫中,他还是想。
如果......
如果什么?
谁?
他清醒过来,一臂挡住滔天的怒焰,一手将那对人族抛出结界外。
那对人族惊魂未定地落在山脚,颤颤巍巍地向山头跪拜,雄性又突然吐出口血来,那雌性吓了一跳。
他们开口,叽里呱啦说了些人族的话,又做了几个弯腰的动作。
不知为何,人蛇听懂了大部分。
“...如有所愿,愿效犬马之劳......”
他不知道这是逃脱的狡猾人族最不值钱的虚情假意的客套,人蛇的心灵质朴,他打过脾气暴躁的弟弟,一时又是悲伤又是茫然,便认真地想起自己的愿望。
什么愿望呢?
他吃得很饱,睡得也很好,弟弟死后,雪山上没什么东西打得过他,明明应该过得很快乐。
可是他的心里空空的,空得让他害怕,就像有什么东西被人剜走了,宁愿将那颗鲜红的,冥冥中能感到该被自己吞噬的心脏丢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想,好,就为我效这样的犬马之劳吧。
如果说人的承诺虚情假意而又微不足道,那么一位将成的神的首肯,也可以令它变作现实。
人蛇再度醒来时,他已经不再是人蛇了。
他再度忘却,只是以一个孩童的身份活着,还是无所事事,整日捏着一根铁片挥来挥去,随手挥挥,就会有人说他是天才。
不过这样的日子不常见,更多的时候,他需要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睡觉。
一睡睡很久,睡醒了就又变厉害。
叫爹娘的两个人管这样的事叫做闭关。
原来都这么无聊。
奇怪,为什么会有“原来”?
后来需要叫爹娘的人死去了,他才发现,不是所有睡觉的时候他都在闭关,有时候这个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管着。
那最好不过了,他很高兴地接着睡下去。
直到有一年,不懂拒绝的他恰好醒来,被什么大师兄笑眯眯地哄去了外面。
他在外面,捡到一个小小的软软的东西。
叫小元。
这个名字念起来很好,写出来就不怎么好看了,他希望小沅名字里带一点雪,毕竟他住在雪峰上,可是又舍不得这个念法,折中一下,雪就是水嘛,加上三点水,叫小沅刚刚好。
虽然刚捡到就因为身体不行,又要睡觉,可睡醒之后,他还是没有忘记阿元,兴致勃勃地要当师尊。
他不知道怎样做好师尊,每每都要请教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脸要板着,彰显威严。
要有规矩,徒弟才会听你的话。
要惜字如金,徒弟才会细细琢磨你的每一句话,才会加倍尊敬你。
即便做不到,也要故弄玄虚,说两句听起来好厉害的话糊弄过去。
没错,他偷偷打听了,人家的师尊都要求弟子随侍左右,方便随时传道解惑。
让小沅随侍左右的话,实在很难板住脸,但他尽力了,好像也很有成效。
即便被另一个人冷嘲热讽,他也很乐意为小沅支开什么讨厌的大弟子,莫名其妙的二弟子什么的。
一年又一年,小沅长大了。
便在很平常的一天,小沅迟疑着、渴盼地问自己,可不可以带他回去见娘。
他已经得到小沅的十成十的敬慕,可还是固执地守着师尊要能满足弟子的所有愿望的准则。
而且,即便做不到惜字如金,也要故弄玄虚。
于是他点点头,道。
“也是,你尘缘未了。”
便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听见虚空中一声啜泣。
“明日可好,你......”
那啜泣声连绵不绝,却并不叫他嫌吵,只叫他心痛难耐,勉强说完句话,目光落在面前眼含期待的弟子身上。
小沅。
小沅不是在笑么?
这时候,什么湿热的东西落在他脸上,接二连三,随即连绵不断,像场雨,叫他惊疑地闭上眼。
熟悉的雨。
熟悉得,仿佛出生前就曾灼伤过他的脸庞。
于是一切他以为的幻象如水镜般碎裂,他睁开眼,只是仰躺在阿沅的怀抱里。
最初他好奇的那一汪温热,最终雨一般滴落在他的脸上。
******
“为何...居然......”
原以为人蛇停滞不再,失败已成定局,却不想祂微微迟滞,不受控制的情状下,居然仍然折身蓄力。
“轰——”
第三下,远比绵软呆滞前两次更盛万分,依稀可见往日赤发领袖的影子。
于是天光乍破,龟裂出片片光纹。
流传已久,记载中是为开辟登仙路的法阵中,赤红的光芒再度亮起,与泄露的天光交融,汇聚在人蛇的身躯上,那赤裸得骨架,正以奇快的速度愈合生肉。
身着赤衣,白发苍苍的长老连连后退,面孔似乎更苍老许多:“错了,错了,都错了。”
“祝融孔壬,便是为了人族陨落,缘何会为人族开路?”
“自始至终,不过是为了叫两族血脉相融,在天道颓靡之时,重现世间,我们是人族的罪人啊。”
碧衣女修摇首,笑了笑,信手抽出一根长簪变作飞行灵宝,顷刻已窜出数里,遥遥听见一句。
“什么罪人不罪人,弄得天都快塌了,原来机关算尽,反误了大家性命,老娘就不陪你们这些红衣疯子玩了。”
再晚些,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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