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书不理会他们,掰开自己干硬的面包,吃了一点。
大概九点左右,帐外风声渐小,助手凑到门口,想看一看情况。他戴上从尸体上扒下的夜用装备,眯着一只眼睛,边看边说:“这雪都积到人大腿的位置了。”
其他人趴到助手边上,七嘴八舌地问:“咱们停边上的车怎么样了?厌光呢?厌光冻住没有?物资有没有事啊?”
助手说:“挺好的,都挺好的!离这么近,真有什么事我们都能听见动静……诶!我看远处有灯光啊。”
远处,有两道灯光似车灯,在雪地间晃悠悠地行驶。
助手突然说:“熄火关灯,快!”
幸存者们动作迅速地把电炉关掉,畏缩地挤在一起,在黑暗中不敢讲话。
这天寒地冻的,哪有人半夜赶路,多半是在此游荡的战争武器。因为傲因的善变,现在除了夜行游女,大家很难再分辨出其他战争武器是谁。
助手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觉得它似车非车,灯还是猩红色的。待它又靠近些许,看得出它似乎受了伤,一瘸一拐。
只要不是傲因就好,傲因有探测系统,能发现人类的位置,其他战争武器就不一定了,它们多数听从傲因的指令,或者只能探测武器装备。
助手不敢继续窥探,怕夜用装备暴露自己。他屏息静气,和其他人靠在一起,听那跛脚怪物越靠越近。教徒紧紧抱着神书,闭眼默念着什么。约摸两分钟,怪物经过了他们。
一人说:“走了。”
助手松出口气,道:“听声音重量不小,就是不知道它在干吗,要去哪儿,明天路上千万别遇到。”
教徒道:“有神明在,它奈何不了我们,就算遇到也——”
帐篷顶部忽然矮了几分,只听几声尖锐的鸣叫,整个帐篷都被压歪了。
助手说:“它没走,要塌了!”
一行人拽起自己的背包,争先恐后地冲向门。帐篷“轰”的一声,塌在雪地上,几个还没有跑出来的幸存者被压在了底下,放声大哭。
教徒抡起神书,砸在其中一个的头上,发狠似的说:“不许哭喊!”
喊声会引来更多的怪物。
助手奔向车的位置,雪已经埋到了他的腿根处,他得去帮长官打开连接设备。
众人终于瞧见了这怪物的全貌,竟是只体貌怪异的鸟。这鸟有九颗金属脑袋,脖颈粗壮,晃动时如同乱舞的蛇。
教徒慌忙后退,凶鸟却先一步咬住了他的腰部,将他猛地甩了起来。教徒哪还记得自己刚才对别人的告诫,声音撕心裂肺:“救命,救命——!”
“嘭!”
谢枕书射出一枪,子弹击中凶鸟的头部,让它松开了口。
教徒摔进雪中,又立刻爬起来,朝着车的方向狼狈狂奔,其余几个人也紧随其后。
谢枕书扣动扳机,又开一枪。凶鸟被打的头部歪斜,发出吃痛般的鸣叫。这场景十分违和,它本是机械身,不应该怕痛。
凶鸟垂下被打的头,张开口,做出想要呕吐的动作。它扑腾着铁翼,再一次发出鸣叫。
谢枕书迅速后退,上了车。助手已经打开了设备,对他说:“长官,厌光可能——”
“嘭!”
凶鸟连跑带撞,用头砸着车门和车窗。助手在爆溅的玻璃碎片中抱紧头部,把设备护在身下,说:“可能有些迟钝!您要小心!”
凶鸟还在撞门,把门撞得凹陷。正当它要把脑袋塞进窗口时,后方伸来一只手,擒住它的脖颈,将它扯了回去。
凶鸟大叫,厌光把它拖离车,它蹬着脚,犹如待宰的鸡。那几颗不安分的头在雪中乱撞,像是系统错乱,行为很是奇怪。
谢枕书发现它衔接处没有安装好,便拧断了它的几个脖颈。那些掉下来的金属头颅滚在雪中,几分钟后,凶鸟彻底不动了。
教徒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感谢神明,每次都能……”
他嘀嘀咕咕,讲一些只有自己听得清的话,对着闭眸的谢枕书拜了又拜。
助手跳下车,从雪中艰难地蹚到凶鸟旁边。他对着凶鸟腹部敲敲打打,说:“没见过这东西,长得怪像传说中的鬼车鸟。”
厌光摸到鸟的背部,那里有个豁口。
助手绕到那头。用钳子拧开豁口处的铁板。他往里面瞄了几眼,道:“里面有东西亮着,该是芯片之类的东西。”
他把手伸进去,摸到一些电线,想把被安置的芯片拽了出来。可是他拉拽的过程中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只听内部发出“嘀嘀嘀”的声音,凶鸟竟然开始倒计时了。
谢枕书预感到不妙,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凶鸟的身体轰然爆炸!车在冲击中剧烈摇晃,最终翻倒在雪地。
“嘀——”
厌光内部数值猛跳,它在这一年多的战争中无人修理,早已遍体鳞伤,被凶鸟的自爆炸得零件飞离,难再行动。
谢枕书断开连接,眼前昏花。他喘了几口气,推开压在身上的物资箱,从破开的窗口爬了出去。血从翻倒的车内流出来,他拖出几个幸存者,大家都已经没气了。
“向……”教徒吊着上半身,被卡在了座位上。他还捏着那本神书,呓语着:“向神明祈祷……”
等谢枕书把他弄出来的时候,他还余有一丝气息。那转动的眼珠从天空看到谢枕书,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他只吐出口气,便死了。
北风呼啸,谢枕书的黑发被吹动,他坐了片刻,薄雪覆在他肩头。他清俊的面容越发苍白,那些属于人的东西不断从他躯体里流逝,他感觉不到任何悲伤。最后,他起身把尸体都拖到一起,让雪来掩埋。天亮时,他孤身离开了。
谢枕书走到港口,却发现那里的船早已被开走。他找到可用的车,掉头去边境密林。一个月后,他穿过边境密林,跨入北线的境内。
北线部队在战争武器的进攻中覆灭,沿途有些破败的营地,被怪物征用过。谢枕书寻找物资的时候,在营地里发现了一个地窖。他打开地窖,看见里面有几个人。
全是浑身赤裸,被怪物当作宠物驯养的人。
“长官,长官!”有人在地窖昏暗的阴影里掩面哭泣,“你别走……是我!”
他挪开遮挡面容的胳膊,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竟然是去年逃走的实验人员。
谢枕书跳下地窖,解开那些锁。实验人员跟着别人捡了些衣物蔽体,再看谢枕书,不禁涕泗横流。他仓促擦脸,说:“长官,还能见到您太好了……您,您往哪里走?我跟着您!为您当牛做马。”
实验人员——不,现在应该叫他05号,他已经不再是实验人员了。他那脖颈上束着金属环,环上是傲因留下的“05”号标记。
谢枕书道:“跟着我的人都死了。”
05号闻言哭起来:“长官,跟着你死也行。我他妈被那些怪物牵着链子当狗遛,活得跟畜生似的。”
他一哭,周围的人悲从中来,也跟着哭。谢枕书只会喝水,不会安慰。
半个小时后,05号平静下来,主动说起北线的情况:“我带着家人跑出来,路上遇到往北走的幸存者队伍,跟着他们走到边境,发现傲因也在这里。我们的车来不及掉头,被傲因抓住,一开始,它们只杀人,但后来,它们认出我——”
谢枕书一愣,沉声重复:“它们认出你?”
05号点头,说:“对!太……太可怕了。它认出我是参与过生产的实验人员,便把我拉到跟前,给我套上了这金属环,命令我……”他眼眶又红了,难以启齿,“命令我学狗爬,把我拴在营地门口,让我听到动静就学狗叫……我是不从的……可是它们电击……我……”
细雪静静地飘,05号佝偻着身躯,流了泪。片刻后,他继续说:“长官,傲因进化太快了……我本来只把它们当作一群癫狂了的机器人,可是去年冬天,我才意识到,它们已经脱离我的想象。我看见它们在夜里点起篝火,向夜空祭奠36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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