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说:“看, 是人。”
那河水湍急,谢枕书站在上面没有看到任何人。他蹲下身,借着蓝光,发现自己和这条河隔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河里蓝幽幽的,有一些光点如同银鱼,正在其中蹿动。
谢枕书说:“那就是人吗?”
小苏垂着头看底下,道:“算半个人吧,他们中有些人已经没有身体了,只能这样活着。”
谢枕书用指尖碰到河面,透明的隔层弹开一圈一圈的涟漪,让他周围空间荡起了细微的褶皱。他问:“是阿尔忒弥斯把他们上载到这里的吗?”
“不是,是我啦,”小苏趴下身体,卧在水面上,“我不想大家死,便想出这个办法,把大家从主神系统的存储库里偷了出来。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地方,怎么样,想不到吧?”
谢枕书道:“好聪明。”
小苏的尾巴翘起来,按捺不住内心的得意,连连点头。它晃动尾巴时会带起一串荧光,如同黑暗中纷飞的细小蝴蝶,可惜这些光点碰到谢枕书的衬衫便会消失不见。它说:“这条河绕14区一圈,除了能存储意识,还能当路标,沿着它一直走,就能找到钥匙孔。”
他们便继续前行。
意识河流寂静无声,蜿蜒绵亘,从他们所处的位置还望不到蓝色的尽头。不知过了多久,谢枕书听见一些若有似无的低语。
“从前有只小熊,住在遥远的雪山里……
“它爱睡觉,经常从冬天睡到夏天。
“……梦里有许多朋友,它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谢枕书听过这个故事,这是他儿童绘本里的故事,名字叫《灰熊塔鲁和它梦中的朋友们》。他停下脚步,问:“谁在讲故事?”
小苏道:“嘘——小声点,我们到厌光的地盘了,它们正在睡觉呢。”
谢枕书疑心自己听错了:这里怎么会有厌光?小苏像是知道谢枕书心中所想,纵身跃到一个信箱上,歪过尾巴,照给谢枕书看。
河流在崩坏的城市中穿行,他们正停在一处交叉口,距离他们不远处是一个露天广场,上面坐着许多谢枕书熟悉的身影,正是厌光。
这些厌光的外形和谢枕书曾经操控过的那只别无二致,它们或靠墙或仰躺,都在酣睡中。因为没有发声装置,所以它们连睡觉都悄无声息,像是一群雕像。不过奇怪的是,它们的脖子和手上都挂着很多头。
“哎呀,”一颗装死的头忽然睁开眼,斥责道,“你要照多久?快关灯,真没礼貌!”
小苏给谢枕书介绍:“这是飞头獠子,专门给厌光讲故事的。”
头见它不理自己,便叫嚷起来:“喂,臭猫,听见没有?快关灯!我在跟你说话啊。”
小苏说:“厌光没眼睛,我不想它太孤单,所以改了储存在十字星里的数据,把飞头獠子做成了它的故事机。”
谢枕书道:“你喜欢厌光?”
小苏说:“我不喜欢厌光……嗯,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设计。记忆里有个词叫‘爱屋及乌’,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它昂首望着谢枕书,眼神很是无邪,不逃避也不害羞。它只是苏鹤亭被分离的意识之一,搞不太懂情感,但正因如此,它讲话更加坦诚,几乎要把苏鹤亭心里话都放在这里了。
那边一直被忽略的飞头獠子气得乱跳,喊道:“别无视我!”
小苏关掉尾巴灯,说:“知道啦,你继续哄睡吧。”
飞头獠子果然滚了回去,继续自己的低语。它们喃喃的声音和谢枕书脚下的意识河流重叠,一同编织出一场奇异的梦。
小苏跳下信箱,在谢枕书的腿边蹭了一通:“我的库存有限,飞头獠子只能循环这一个故事,不知道厌光会不会听腻。走吧,别吵醒厌光,它们还没有到该醒的时候。”
谢枕书从没有被猫蹭过,垂眸看了一会儿。
小苏有所感应,说:“不好意思啦,忍不住,为了逃过检测,我只好把各项数据都往猫的方向调……”它突然瞪圆猫瞳,盯着谢枕书的裤腿,不可置信,“可恶!我竟然会掉毛?!”
谢枕书把它抱起来,它很轻一只,身体滑得像水,好像马上就会流到地上去。
小苏仰头说:“你抱我干啥?”
谢枕书道:“方便。”
小苏弯起尾巴,提醒他:“我会掉毛噢。”
谢枕书在抱猫一事上很青涩,把小苏挂在手臂上,又托起它的脚,一副不松手的样子。
小苏说:“好耶,跳来跳去确实费劲儿。谢啦,继续朝前走就好了。”
谢枕书对厌光的出现很好奇,便问:“为什么要造厌光?”
小苏道:“厌光会追光,我需要它们徘徊在这里,替我保护这条河。”
这里崩坏后只有意识河流会发光,谢枕书根据这点猜测,这条河应该是苏鹤亭在14区开始崩坏时造的,不然很难瞒过小丑等人的监视。
长官说:“保护?有人会来这里?”
飞头獠子的低语渐渐远离,他们又回到了寂静的蓝色幽光里。小苏前爪扒在谢枕书的手臂上,点一点头,道:“十字星里有36810关于14区的详细资料,这个世界其实不会崩塌,它只会在实验结束后变成废墟。我需要利用它,让只剩意识的人能在这里生活,但维持它运行的地点还在现实中的光轨区,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主神系统发现,我只好先发制人,造些小怪物来保护大家。”
谢枕书道:“你好厉害。”
小苏尾巴“叮”的一声又亮了,这是被夸后的表现。它声音懒洋洋:“是吧是吧,更厉害的还在后面,记得要继续夸我。”
它没有提自己为什么会想保护这些人,只是一个劲儿地甩着尾巴,在讲话的同时小幅度地拍着谢枕书的腹部,速度不快,跟它讲话的语调一样,都慢慢的。
谢枕书说:“为什么是1号小苏,还有2号和3号吗?”
如果有,他想找到它们,再把它们好好地还给苏鹤亭,他只要一个苏鹤亭就好了。
小苏道:“这可是机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叫1号,如果还有2号3号,它们得叫我大哥。不过一群猫你应该抱不过来吧,只有我一只够了。”
谢枕书想了一下那画面,自己浑身都挂满了猫,要是它们都用苏鹤亭的声音,他会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半晌后,他艰难地把思绪从猫小苏堆里拉出来,发现河流拐弯了。
蓝色河流流进了一条静止的城市河道中,像是流淌的颜料,把它渐渐铺满。谢枕书沿阶走下去,在台阶附近看到一只拴着的小船。
小苏轻轻挣扎几下,从谢枕书的怀里跳出去,落在船上。它舔了两下爪,说:“上船,这段路我们得乘船走。”
谢枕书解开绳索,上了船。小船融进河流里,在意识光点的推动下向前。
小苏坐在船首,说:“躺下可以看到好玩的东西。”
谢枕书躺在干净的甲板上,看见上方黑黑的一片。他摊着手臂,微微侧过头,注视着小苏,道:“骗子。”
他总爱叫苏鹤亭骗子,分不清是忘不掉被骗的日子,还是希望再被骗几次。
小苏“扑通”一下翻倒,在谢枕书身边打了几圈滚,最后用前爪勾住谢枕书的衬衫,说:“看好了,给你变个魔术。”
它敲一敲尾巴,船的移动速度便变快了,与此同时,河流中的意识光点如同迸发的烟火,无声炸开在船的四周,又落回蓝色幽光里,好似不会熄灭的银色火焰。这简陋的魔法溅出点点荧芒,落在谢枕书的发间和衬衫上,像是有温度的雪。
小苏说:“你该下线了,就当睡一觉。晚安谢枕书,明天见。”
谢枕书不语,捉住了它乱晃的尾巴。
小苏说:“啊!不能捉尾巴!你知——”
谢枕书道:“夸夸我。”
荧点消失,风吹动长官的衬衫领口,他回到黑暗中,好似沉入深水谭的冷玉。魔术很好看,但他那双好看的眼只看着苏鹤亭,眼神既冷冽又落寞。须臾后,他轻拽了拽猫的尾巴,又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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