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在转圈的同时还磕到了台阶。飞行器正在掉头,双马尾喊了几句什么, 但是因为风声太吵, 隐士一句都没有听清。
——他妈的。
隐士喘息急促, 他忽然意识到, 真正控制着医师的人是他,他必须做点什么,而不是一直尖叫。
“医师!”隐士架起炮筒, 向着四周,鼓足勇气,用力喊道, “冲啊!”
医师轰开人面蜘蛛,在黑潮间杀出一条路。隐士想破了脑袋, 终于想起福妈提前设置的网兜,只见医师四臂大开,拉出网来——这网原本是给隐士准备的, 以防他和医师连接故障, 被弹飞出去,不想竟然在此刻派上了大用场。
“嘭!”
医师像兜水果似的把苏鹤亭和谢枕书兜了起来, 然后抱到胸前。弹火密集中,它的身体挨了无数子弹,一只机械臂的关节处崩掉了几只零件,立刻松散垂落。
“走!”隐士强迫自己冷静,却还是在结巴中露了怯,“此此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苏鹤亭已经掉了下来,人面蜘蛛岂肯罢休。医师一回身,发现自己拔不动脚,它低头一看,四下全是蜘蛛。
“阿弥陀佛,”医师说,“算我求你们了,让我走吧!”
人面蜘蛛“咔嗒”张嘴,弹出舌头。隐士一见到这所谓的舌头,便头皮发麻,把脚快要跷到天上了。那哪是什么“舌头”,全是锋利的刀子。
“谢哥!”隐士没出息地喊,“救大命啦!!!”
谢枕书紧紧抱着苏鹤亭,只有腰后一把枪。他几乎是掐着猫的脸,叫着苏鹤亭的名字。苏鹤亭断了尾巴,虽然没有出血,神情却异常痛苦。
听不清。
苏鹤亭眼前全是重影,中枢处理器失效后脑袋里像是正在下雨,噼里啪啦的乱成一团。他还存有一丝理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推……推下去……”
祝融要苏鹤亭,只要把苏鹤亭推下去,其他人都能平安离开。
谢枕书把苏鹤亭的脑袋摁进怀中,道:“我听不懂。”
飞行器在上空盘旋,佳丽对双马尾喊道:“让医师爬上来!”
双马尾说:“不行,它超重了,绳梯……”
飞行器侧面挨炮,猛地震动一下,差点把众人震倒。大姐头一手拽着和尚,一手扶着舱壁,道:“还有援兵吗?”
双马尾说:“这次是真的没有了!”
大姐头解开安全带,迅速把散开的银发扎了起来。她起身,冷静地说:“我有经验,让我试试。”
佳丽道:“你要再下去?”
大姐头弯腰从座位底下拉出她们的武器箱,说:“我下去也没用,你们只要把这个借给我就可以。”
她的西装早不见踪影,背心底下还缠着纱布,露出的双臂可以看出锻炼过的肌肉线条,虽然没有和尚那么夸张,却莫名比和尚更可靠。
“听说福妈的军火凶猛无敌,姐姐,”大姐头拍了拍武器箱,“对空炮筒有吧?”
底下的医师已经把网兜举了起来,托苏鹤亭的福,人面蜘蛛还真的不敢再肆意开枪。它们像群跟屁虫,一直喊着苏鹤亭的名字。
“不要喊啦,嘘,嘘……”医师走路很困难,“7-006先生需要休息,请你们小声……”
一只人面蜘蛛试图爬上医师的机械臂,被谢枕书顶着脑门开了一枪,爆出小小的火花,把医师吓了一跳。
“隐士,开导航,”谢枕书的弹匣里只剩三颗子弹,他扫了眼天空,见飞行器还在盘旋,“有人帮你开路,你负责朝前跑。”
隐士说:“谁?妈妈?还是佳……”
他话没说完,谢枕书又开一枪,搞得他心惊肉跳。他想问问苏鹤亭的情况,却也知道此刻一两句肯定说不清楚,索性闭起眼,胡乱点了个方向,道:“我听你的谢哥!只要她们掩护,我就跑!”
大姐头踩稳身体,架起对空炮筒。一旁的双马尾忽然说:“这么多蜘蛛,你要锁定哪一只?”
对空炮筒有自动跟踪系统,不然光凭人的肉眼,无法精准到细节。
大姐头已经装好了破甲弹,道:“一只都没锁定。”
双马尾大惊,张大琥珀色的眼睛:“那你怎么确定不会打到友军啦?!”
大姐头说:“听天由命咯。”
音落,破甲弹“嗖”地蹿出去,像一记流星,在空中划出燃烧的痕迹,绕出个璀璨的光弧,接着猛坠下去。
隐士正在查看自己的方向,医师突然火烧屁股一般地报起警,他想也不想,驱动着医师就跑。但友军的破甲弹着实出人意料,它真的落在了医师屁股后面!
“我靠——”隐士抱头,感受到医师正被气浪吹得向前踉跄,“看准一点啊!”
破甲弹轰然炸开,人面蜘蛛当即被炸得乱飞。医师举着网兜埋头狂奔,听见另一边的福妈也跟了上来。它是个多愁善感的机器人,不禁说:“我好感动,大家都在相互帮助,我呜呜呜……”
大姐头又射出一只破甲弹,人面蜘蛛连续爆炸,在废墟间冒出滚滚黑烟。卫达的飞行器姗姗来迟,快要和福妈并行了。他们打下灯光,紧追着医师不放。
混乱炮光里,苏鹤亭正在一次次重新连接。尾巴断掉后耳朵也在失控,强烈的晕眩感甚至盖过了病毒的刺激。苏鹤亭想要叫醒自己,可他就像喝醉了,处于一种自以为清醒的失效期。
叮。
思绪漩涡一圈又一圈,苏鹤亭恍惚间,又坐到了椅子上。
“干吗不做完?”老苏再次出现,他还坐在上次的椅子上。
苏鹤亭说:“因为我不想做。”
老苏抖开报纸,轻松道:“做完嘛,算是爸爸求你了。”
苏鹤亭额角突突跳,是刺激信号在作怪。他抱住脑袋,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面前的操作台:“我说我不想做,再来几次我也不想做。”
老苏说:“你不高兴啦?”
苏鹤亭道:“对,我不高兴。”
老苏似乎在斟酌用词,他把报纸放到膝头,酝酿一会儿,说:“我不会强迫你。”
苏鹤亭道:“你现在就在强迫我。”
老苏哑然,他看着苏鹤亭,在这一刻受了伤。可是他强装无恙,笑说:“对不起嘛……但是这道题只能由你来解。”
苏鹤亭感觉到一种情绪正在失控,他捏紧拳头,极力控制着自己,可是人无法永远维持理智,于是他脱口而出:“解题,解题,我们见面只有解题。你是我老爸吧?就算是假的,也别表现这么明显。”
他不想解题,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抗拒,这些题使他一直活在阿尔忒弥斯的阴影里。
“我要走了,”苏鹤亭站起身,在黑暗里扶着那把椅子,“你上次想提醒我什么?”
无人应答。
“喂?”苏鹤亭环视周围,却发现老苏消失了,他刚刚看过的报纸就跌在椅子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老苏?”
黑暗里只有操作台还亮着屏幕,苏鹤亭试着找门,可门也不见了。他像只困兽,被这段梦锁住了。
可恶,太着急了!
苏鹤亭只能坐回椅子上,他盯着那屏幕,仿佛盯着一滩水。不管刺激信号怎么挑衅,他都不肯再被它驱使。渐渐地,屏幕上的绿色透了出来,它们变成数据雨,把苏鹤亭包围住。绿色淋在苏鹤亭身上,没有任何重量,它们穿过他,就像穿过一个虚影。
【这道题只能由你来解。】
苏鹤亭想起老苏的话,目光便转向那些数据雨。它们流动得很慢,慢到能让他清楚地看到每个符号。或许是题的魅力,苏鹤亭逐渐陷入其中,不知不觉地拆分起来。
他这一生认真解过三次阿尔忒弥斯的题,第一次是跟着老苏,第二次是黑豹考试,第三次是帮助珏。前两次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第三次他很清楚,因为前不久他才在谢枕书的记忆里重温过,那一天,珏的根部感染了祝融的病毒,那些绿色病毒入侵了珏的“树壳”,弹出无数个弹窗,上面都是阿尔忒弥斯的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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