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终于正过来,沿着梯一阶一阶地跳,说:“这么深,徒手爬太难了。”
谢枕书道:“改造后的人可以做到。”
他还没有认真看过拼接人,但他深知改造手术的威力。当人能操控起机械化的肢体,力量就不能再和普通人一概而论。
苏鹤亭举起小灯,将微光照在壁面上,那里的抓痕还在,便说:“奇怪。”
珏道:“是很奇怪,如果有人能爬到出口处,为什么不直接爬出去?”
苏鹤亭细细端详着壁面,说:“这些抓痕不像是一个人留下的。”
这就更奇怪了,如果一群人在这里上线,而他们当中又有许多人被改造过,那他们早该离开这里了,怎么还会留下“救命”的字样?
这时,谢枕书忽然闻到一股腐臭味,苏鹤亭也闻到了,他皱皱眉,说:“这个味道……”
珏没有嗅觉,它用枝丫扇风,道:“我需要你说一些形容词,以便展开想象。”
苏鹤亭说:“发霉发潮的臭鸡蛋味。”
珏专门搜索了下“臭鸡蛋”,出来的图片让它更加好奇。除了虫子,它对其他东西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排斥感,就算是霉斑,在它看来也有奇妙之处。
他们越往下走,腐臭味越浓。苏鹤亭被熏得头晕,好不容易到底,竟然是个极为宽敞的大厅。
苏鹤亭说:“喂。”
这一声“喂”,犹如石子,在黑暗里砸出无尽回响。
地上有水,珏跳下去,水没过它的根茎,登时爆发出几圈渐变色。它的根茎有蓝色数据滋养,只有碰到主神空间的绿色数据时才会厮杀出渐变色,好似一个小型战场。它抬抬根茎,说:“看,它们打架了,大家的上载地点真的在这里。”
这空间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大,珏和小灯的光都变暗了,两点荧光无法照清四下,倒是腐臭味直呛鼻子,还有些腥味。
珏拢起枝丫,小声说:“有人吗?打扰了。”
黑暗中传来一阵极轻的“咕嘟”声,如果不是谢枕书听力非凡,几乎要错过了。只听吞咽声响了又响,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发出的。紧接着,飘来一个微弱的回应:“……有。”
珏高兴道:“嘿!你好,我们在这里,你在哪里?”
对方停顿半晌,说:“这……”
珏向前走,枝叶间忽然挨了几滴水。它仰起树冠朝上看,上面乌漆墨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水滴越掉越多,最后“哗啦啦”地全泄下来。
苏鹤亭倏地转出打火机,喝道:“珏!”
小灯霎时燃烧起来,蓝色火焰犹如猛虎扑食,横蹿而出,把头顶照得一片通明,只见顶部爬满巨型蠕虫。
珏说:“见鬼啦!”
倒下来的不是水,是被嚼得稀烂的人体残渣,夹杂着血,黏成模糊的肉团。脚下蹚的也不是水,是污浊的不明液体,还飘着一些塑料饭盒。
珏翘起根茎,崩溃道:“呀!”
黑色菱形碎片狂涌,刚挡住头顶,就听“嘭”地一声响,有蠕虫砸下来了。谢枕书微偏过头,有几分不适。
苏鹤亭猛一挥灯,用火驱灭蠕虫,朝黑色菱形碎片吹了几下,道:“我吹干净了,不脏。珏,到我这里来!”
他深谙主神造物的弱点,就是怕光。当下将小灯燃至半人高,吓退涌过来的蠕虫。珏晕出一片渐变色,跟着他们一路小跑。空间壁面上全是蠕虫,它们生着人脸,躯体笨重,靠吸盘移动。
“有,”它们窃窃私语般地低喃,“有肉。”
珏悚然:“人都被它们吃掉了!”
苏鹤亭却道:“不好说。”
他的火焰骤然矮下去,有熄灭的征兆。苏鹤亭轻呼一气,两指捏住灯芯,说:“给我争口气。”
蓝色顿时重振旗鼓,再度大亮。可是蠕虫多得令人头皮发麻,光到哪儿,它们就在阴影里追到哪儿。那密密麻麻的蠕动声“沙沙”不绝,期间还伴随着人体残躯掉落的声音。
两个人回到来时的地方,苏鹤亭先用火焰驱出向上的路。小灯的灯芯“啪”地爆了一声,如似催促。谢枕书二话不说。借着十字星的力,带着他们重回通道。好在通道狭窄,有灯照着,四下明亮,蠕虫不敢尾随。待爬出去,苏鹤亭和珏一同倒地。小灯恢复原来的亮度,半死不活的样子。
珏突然翻过来,哽咽着:“没有活人。”
苏鹤亭道:“也没有朴蔺。”
珏说:“还有别人,大家都被吃掉了。”
苏鹤亭沉默须臾,倏地翻坐起来,见谢枕书正在看那井盖。两个人对上视线,苏鹤亭问:“是吗?”
谢枕书指尖在井盖洞口虚画一圈,道:“八九不离十。”
珏说:“什么八九不离十?”
苏鹤亭道:“虫子是被放进去的。”
珏也探过头去,看那井盖破烂。它虽然是个聪明的系统,却还不那么懂,问:“谁这么坏?”
谢枕书言辞简略:“人。”
珏说:“什么!”
苏鹤亭本想摸摸鼻尖,但想到刚才的蠕虫,又默默把手放了回去。他抓起把沙子,洒在井盖上:“主神把他们送进来,绝不想让他们立刻死,里面的蠕虫多半是人放进去的。”
这井盖都破了,他们只要依次爬出来就好,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来的人反将蠕虫引了进去,把底下的人全杀了。
珏半晌后才说:“干什么呀。”
它声音低低的,说不出来的难过,连那声“呀”都不再神气,好像什么东西在心里破碎了。
苏鹤亭也不想让它觉得人丑陋,便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可他确实不怎么会安慰人,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珏却点点头,像是信了,但它一点头,树叶就一枚一枚地掉。
苏鹤亭吓了一跳,差点伸手去接。
珏自己把树叶拾起来,将它们放进通道里,然后它合起枝丫,祈祷般地念:“我会记住大家的名字,不会忘记你们每个人,对不起……即便没有到新世界,也请安息吧。”
树叶莹莹,缓慢地向下落,最终化作点点莹芒,如同坠落的星星,划向深处。那一刻,风沙中的银点闪烁,黑暗亦不能使珏的虔诚褪色。
苏鹤亭精神萎靡,他把手里的小灯送到谢枕书怀里,连同自己也送了过去,说:“我好困,好想睡觉……啊,好烦。”
谢枕书拢着他的上半身,使他不再被风沙侵袭。苏鹤亭意识沉沉,却无法入睡,疲惫犹如一根细线,来回摩擦着他的神经,让他头晕脑胀。他转过头,鼻尖顶着谢枕书的衬衫领口,喃喃:“真是要死了。不过我虽然带点灰,洗洗还不错哦,你可不要把我放到地上。”
他语气懒懒,知道谢枕书爱干净。
谢枕书低头看苏鹤亭半晌,伸手盖住了他的后脑勺,微微用力,把他摁在自己的胸口上,“嗯”一声,说:“不放。”
苏鹤亭嘴角勾动,没骨头似的。他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都走不动了。”
谢枕书说:“我知道。”
苏鹤亭电量告急,讲话都费劲儿,声音渐小:“我休息一下……”
猫团在怀里,极轻一点,很是脆弱。谢枕书想用力,又不敢用力。他身体的那根神骨容易让他失去分寸,又或许不是神骨的错,是他的问题。
苏鹤亭人很轻,呼吸声也很轻。许久后,谢枕书将他抱起来。珏已经祈祷完毕,跟着长官走。
路上,珏问:“长官,我们去哪里?”
谢枕书没回头,十字星在银点的簇拥下晃出冷冷寒光。他道:“去找人。”
珏没跟谢枕书合作过,几步跑到前面,说:“需要我占卜一下方向吗?”
谢枕书道:“不要。”
珏放下心来,和他并排走,时不时看看苏鹤亭。苏鹤亭面白如纸,一直在合眼假寐。他们就这么走了一个多小时,谢枕书终于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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