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听见轻微的“咔”的声音。
一个片场碎裂了。
灰宫站在他身边和喻容时对视。许久之后,他古怪地笑了。
“这是你的新队友吗?沈终?”
他笑得诡异,不像讥讽,倒像是极致的幸灾乐祸。这让他的肩膀抖起,头皮发麻。他仿佛发现了天大的乐子,所有情绪流向这个让引力场发生凹陷的黑洞,就连刚才的失败也全然不被他放在心上了。
“你觉得他是个英雄,改变了片场,带来了救赎?他给你讲过多少他的故事,抗击我,抗击金手指?”他咯咯地笑,“非常理想主义个人英雄主义的人?你是这样觉得的?但你——”
“你不觉得他很不对劲吗?”
易晚冷漠地看着他。于是只有灰宫在笑。
喻容时也看着灰宫。
他拜托老弟帮忙,找出百越光的黑历史,请来人,关注易晚的行动,成功阻止了一场潜在的悲剧。几年前他则在和谢子遇反复争斗。可直到那时的最后,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谢子遇露出这样的表情。
说出这样的话。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谢子遇当年如此针对他,或许不只是因为他的“心高气傲”或是“正直”得罪了他……但那只是轻微的一瞬间的感觉。谢子遇是个神经病,这是摆在事实层面上的东西。神经病的话不足为信。
“……可悲的残次品。”灰宫说,“你以为我会对一个失败品生气吗?”
喻容时觉得灰宫在对他抛出乱码。他于是冷冷说:“池序的债,你总会还回来的。”
灰宫的脸扭曲了一下:“比起池序,多去看看那几个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重度抑郁的女孩吧……”
“如果他早点结束多管闲事,她们本可以像熊小花一样开开心心。”
他扬扬下巴,指向人群中那个单纯甜美的女孩。熊小花误以为他们在对她打招呼,向他们挥了挥手。
“你再动手我依旧能把你送进去。”喻容时语气森冷。
灰宫五官又扭曲了一下:“……和你说话永远对不上逻辑。”
喻容时:“慢走不送。”
他懒得理会,只知道谢子遇一被打断乱码抛射进程就会很愤怒。
灰宫耸耸肩离开。临走前,他停在易晚身侧。
他低下头,于是声音又贴近了他的耳边,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这句话原本不该引起任何回复。可易晚用唇语回复了。
“何以见得。”他说。
“你太聪明了,所以你不喜欢任何人。”灰宫也用唇语回复,“而且他……”
并不自洽。
“有时候真实的救赎比虚假的片场更加糟糕。”灰宫最后用两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笑道,“很快你们就会明白这一点——为什么?”
他自问自答:“因为虚无。喻容时应该几年前就明白了吧?对了,以后我应该更尊重一点你。我不该叫你沈终,该叫你易晚了。”
灰宫摆了摆手,消失在慌张接应的几个工作人员之间。
“A.T.的反应很慢啊,不过很快,他们就该通知易晚他被一刀切的事了。”他披上外套说,“我们也该进行下一步了。”
“这样真的有用么?”他又自言自语说,“易晚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和他的这次接触会不会让他觉察到我的一些弱点呢?”
旁边的人对于他的诡异反应早就见怪不怪。不过显然,灰宫也并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如果说如今的我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中。”灰宫又用手比了比,暗示“它”的巨大,像是在回答自己的上个问题,“那么易晚早就生活在那个漩涡里了。”
“他比我陷得更深。”
“所以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只最可怕的怪物,那么那只怪物不会是我,而会是他。”
一局综艺惨淡收场。几人连庆功宴都没心情吃——尽管戏是足够好看了。导演组紧急去讨论后期制作问题,几个明星嘉宾面面相觑。洪蕾回到基地后还在一直抱怨:“那个灰宫怎么直接走了?一点都不敬业。”
那串假项链和坏掉的高跟鞋则被扔进了垃圾桶里。这场综艺对她而言唯一的收获是对易晚有点过意不去。
其他几人也在收拾行李。熊小花左顾右盼,看到一个工作人员,于是询问刘主持人伤情。
昨天刘晨把她从灰宫房门前扯走的动作让她心有戚戚焉。
可刘晨的行动奇怪,却并不让她觉得讨厌或者古怪。相反,他让她觉得熟悉与安心。
很难用短短的一句话去形容这种感受。这就像是某个深夜,几个话剧社团的朋友,演完话剧,半夜一起出去吃宵夜……他们走了很远才看见一家开着的火锅。于是一起吃火锅鱼,沸腾红汤上蒸汽热腾腾。春寒料峭,于是凌晨两点他们又一起回校。他们依旧会走很长很长的路,说很多很多的话。男生们自觉地把女生们送到宿舍楼下,然后自己回家。
就是这种感觉。
“他摔到腿后没上车,不知道在等什么。”一个医生说,“刚刚他坐车走了。”
“哦。”熊小花说。
熊小花在江浙长大,不吃辣,也没吃过火锅鱼。可她看着玻璃窗,想到倒春寒时火锅店里的玻璃上应该有雾气氤氲。男生下鱼,女生欢笑。好像该是这样一个场景,好像该是去过这样一场活动。
那个其貌不扬的刘晨则坐在救护车里。他举着手机看熊小花的采访,泪湿眼眶。
那是熊小花一年前的采访视频,采访到以前的经历。视频里的女孩穿着白色毛衣,笑容清澈可爱。
“没有谈过恋爱。”
“对爱情还有向往。”
她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被人羞辱,没有进过房间。
他想池序粉身碎骨时,想的是否也是这三句话。
……
易晚坐在旅馆房间里。
他没向喻容时解释,也不想向他解释他对谢子遇做了什么、又或者谢子遇最后对他说了什么。一种强烈而巨大的感觉席卷了他的身体,他这时候只想静一静,又或者什么话都不想说。
门外传来“嗒、嗒、嗒”的声音。
章渐华走进来了。
“还没有收拾行李么?”他抱着电脑,微笑着说。
易晚不说话。他只看他收拾东西的背影。章渐华在生活上的专业性无可比拟。他把毛巾整整齐齐地叠好,行李箱的拉链拉上,离开时他就连宾馆的洗手台都会擦拭一遍。
易晚看着他的背影,见他的一半被埋在阴影里。
“……刚才楚殇来找你了。”他最终道。
“嗯。”
“……他会继续给你打电话。”
“嗯。”章渐华说,“不过我并不打算接。”
其实所有的问题都没解决。易晚想。
有的人生是灿烂辉煌。有的人生却是沉疴,一辈子如影随形。
生活的历史不是剧本,有些东西一辈子也没办法斩草除根。
章渐华收拾好了一切。易晚忽然意识到他方才有些紧张,正因如此,章渐华才把毛巾折叠了十六次。
“你放心,我会继续工作。”章渐华说,“请相信我的专业性。我爱了他三年,可在认识他前……”
“我已经爱了我的事业二十多年。”
他的语气很轻快。易晚第一次意识到人们在佯装平静时并不会吞吞吐吐,而是比平日里更加开朗。他低头,看见手机里由章渐华发来的、几份工作相关的报价邮件。
他顿住了。
章渐华等待易晚说“嗯”,就像易晚无数次做的那样。可这次易晚开口了。
“其实所有问题都没解决。”易晚的声音有种无机质的机械感,“楚殇依旧是A.T.的太子爷。如果他想,他依旧可以为难你。如果他对你还有感情,他会骚扰你。如果他对你失去感情,他会恼羞成怒刁难你。”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