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色共情远比周隐严重,嘶鸣着从嚣厉背上挣脱,一站到雪地上,灵力呼啸着在雪地上催生出不断延绵的草叶,他拔出不问剑紧握剑身,蓦然抽剑而出,满掌的鲜血淋漓。
他睁大雪花覆盖的双眼仰首,周倚玉的残魂伴着他的悲愤,借由他的口血淋淋地嘶吼:“师门负我,天地负我,人世百代负我!凭什么这样困我,凭什么!九天无道,神佛不公,你囚了我无尽岁月!无尽!”
晗色自己迷失在茫茫的冰冢里,他错觉自己就是周倚玉,被这些千年万年的寒冰埋葬,从久远岁月前被人族推向天鼎山开始,漫长无尽的噩梦就再也无法停止。
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是这人世间最十恶不赦的恶徒吗?
一百零七世,仙盟编织了恶毒的信仰,把我推入山中一百零七次。
一百零七具尸体,天鼎山神打造了无坚不摧的冰冢,把我封进墓里一百零七次。
他们还将把我推进去、埋进去无数次。
——我生生世世不得自由,不得生,不得死。
是要榨干我最后一滴血,嚼烂我最后一块肉,啃碎我最后一截骨头,由生到死,吞噬我的所有啊。身体,灵魂,全部锤烂了,嘬得干干净净。
他承受不了这铺天盖地、累积了一百零七世的周倚玉记忆,跪入雪地上崩溃地嚎啕,直到识海里传入吟唱的安魂曲,那是余音唱过的摇篮曲,哑巴哼过的镇魂曲。
晗色的识海里涌现了这一生见过的许许多多面孔,从大黑蛟嚣厉到鸣浮山形形色色的妖怪,从良善的余音到病态的少睢,好的坏的,他们齐呼一个名字,声音最终汇聚到一个被命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嚣厉口中,化成一声声呼唤:【晗色,晗色】
晗色的魂魄骤然归位,瞳孔里覆盖的雪花被驱逐殆尽,他一睁眼便看到雪峰的漫山遍野都覆盖了他催生的枸杞叶,而嚣厉就在眼前,鼻青脸肿地贴着他额头,嘴唇不住念着他的名字。
“哑巴。”晗色喊他,张口声音沙哑,喉咙里满是腥甜,“嚣厉。”
嚣厉朝他笑起来,粗糙的大手擦去他唇边的血丝:【别怕,你是小晗色,不是周倚玉】
晗色什么也忍不住了,他崩溃地抱住嚣厉长嚎,一声又一声破空直达云霄的“啊——”震碎了雪峰顶上的白雪。
“我怕死了——!”他埋在嚣厉怀中痛哭流涕,“我走在一百多具自己的尸体里,每具尸体都在哭着和我说我逃不了!”
嚣厉眼眸湿润地抱紧他:【那是别人,不是你,别怕,别怕】
晗色嚎啕得失声,哭得血都流出来了,才将将挣脱了那一百零七世的记忆。
另一边的周隐也才刚刚醒转过来。
他方才也陷在周倚玉的记忆中,不住发狂地挥刀。久寇顾着防守和抽空护嚣厉,就没精力去保护田稻,那小小的圆滚滚松鼠伸着两只爪子死死抱着周隐的脖子拼命呼唤,千喊万喊都不起效,爪子脱力一松,松鼠后背便被不祸刀划到。
然而田稻还没来得及喊痛,就看到自己后背的伤口消失,转而凭空转移到了周隐的后背上。
周隐仍不知痛,继续挥刀,这一刀的刀尖戳到了田稻柔软的肚子,那伤口又迅速消失,出现在周隐素白的道衣上。
田稻这才发现——周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在他身上设下了保护的咒术,一切伤害加诸于他身,就会通通转移到周隐身上去。
这面瘫的、寡言的、病弱的男德模范小仙君说过要和他结为道侣,不让任何人伤他一毫一厘,那时田稻压根没往心里去。
田稻从空中喜感十足地圆滚滚摔到地上,陷在柔软温暖的小草叶里。他看着还在挥舞不祸刀、伤痕累累的周隐,再也撑不住,毛茸茸的爪子捂住脸大声放哭起来。
周隐竟在混乱和憎恨间听到了小松鼠的哭声,挥刀的手一顿,覆着雪花咒印的银色瞳孔僵硬地转向田稻的方向,淌着血向他而去。
田稻大哭着迈着短小的松鼠腿,连滚带爬地冲他跑过去:“子藏!子藏!”
多跑一小步,哭声多响亮一分贝,周隐的刀便多颤一下。
田稻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远、这么累的路,他跑到周隐脚下,哭得眼泪把皮毛都湿皱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奋力抓着周隐的衣服往上爬,嚎啕声不断,爬到他腰间时体力不支,倒栽葱似的往下掉。
周隐本能地伸手接住了他,眼睛里的雪花咒印消失殆尽,融化成一行雪水淌出。
他把哭得打嗝的田稻捧到眼前,满眼血丝,小心地打量了一周,低沉沙哑地问:“我有伤到你吗?”
田稻本来见他清醒过来止住了眼泪,听此一问,又痛彻心扉地嗷嗷起来——我的小仙君,你是什么笨蛋啊。
两边人大闹了一通,流血淌泪地消停下来,又继续互相搀扶着往雪峰上走。
晗色在嚣厉臂弯里踉踉跄跄,泪水还止不住,张口想说话,嗓子哭到没声音,只好鼻尖红红地抬手在空中运灵传声:“对不住大家,我方才似乎是太过深入周倚玉七情中的哀,没能控制住魂魄的影响,拖累到大家了。”
周隐脚步不稳,一身不祸刀划出的伤一时半会无法愈合,血珠直淌,神色还一如既往地不崩坏:“我也,对不住,刚才我陷入的是周倚玉七情中的怒,憎恨、怨怒蒙蔽了神智,幸好没伤到你们。”
久寇左右看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随意捋了捋一头白毛:“我们这小队伍也算是集齐了各色倒霉蛋了。你们两个携带周倚玉魂魄的主力,如今两个都破兮兮的,如果还能撑到那山神面前,你们还有力气打架?”
周隐眼中血色阴翳浮现:“不弑神,仙盟不灭,我这一世死,周倚玉的残魂仍然得不到解脱,生生世世都会被带到这里来。”
久寇斯文和气地探讨:“既然称是神,那么即便再加上我,我们这一行老弱病残,有能耐把神杀之而后快吗?”
“那山神……如今弱了。”晗色传声在空气中,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那周倚玉,本来死心地认了命,直到……他从法器里看到人世外,嚣厉向天鼎山逃来……”
后面的话他连传声都传不出,嚣厉便搂紧他,镇定地接下话:【我也想起来了,是他自作主张地开启山门,等我自投罗网。我那时身上层层叠叠的伤,心脏里有金鳞鲛的剧毒,拼着一口气差点要死,是他用御宗的为奴契将我变成他的灵宠,引渡给了我一半修为。之后,他动手剜走了我的毒心,把那颗天鼎山神送给他的神心,安在了我胸膛里。】
久寇脚步一顿,额上青筋暴起。
嚣厉如今很平静:【舅父,我想他和娘亲一样修炼了推算命理的术法,他算到我荒谬的命途,发现我将来会被天雷劈成灰烬,所以他把神之心放在我胸膛里,等着天雷劈碎我身躯的时候,把那颗神之心一并劈成虚无。】
晗色粗喘着抬手摸索嚣厉的脸,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
这倒霉的大黑蛟,裹着一颗神之心和烙着一身为奴契离开天鼎山,人间三百年流浪和作孽,分裂和发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混乱。
周隐接下话:“没错……周倚玉还把嚣厉原本的心脏,放进了天鼎伪神的胸膛里。天鼎山不受尘世污染,那伪神没有受过侵蚀,周倚玉是他最大的软肋。”
久寇陷在暴怒的边缘,老家伙深呼吸一口,泛起满心悲凉:“那么,如果待会你们携手弑神,嚣厉的心脏——怎么办?一刀还是一剑捅穿吗?”
嚣厉自己一个当事人,此时却变成最淡漠的吃瓜人,或者说他已经被一茬又一茬的恶意命运捉弄麻了,听到久寇为自己的生死提心吊胆还觉得十分有趣:【这有什么?老东西,你也太狭隘了,试想如果是这样,那我死得其所,死的不亏。】
这时臂弯里的晗色猛烈摇头,拽拉着他的胳膊怒目圆睁,泪珠直掉,喉咙里发出个嘶哑的不字。
嚣厉心中的自嘲和悲观被瞪得灰飞烟灭,嘴唇一颤,抱紧他低头应承:【不死……不死,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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