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主还要说话,嵇灵撞开他,挤到两人中央:“好啦,你好端端欺负他做什么?”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望舒的鼻头立马就红了。
“……哥哥。”他委屈巴巴地叫嵇灵,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过来,一头扎进嵇灵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腰,脸颊在胸腹层个不停,将一头银色的长发蹭的乱糟糟的。
嵇灵揽着他,拍着背哄到:“好啦好啦。”
他看向渊主:“望舒还是个小孩子,你让让他。”
渊主哦了一声:“是吗,几千岁的小孩子?”
他们两人针锋相对,嵇灵夹在中间,那点困意彻底醒了,他一个头两个大,没搞懂深更半夜的渊主忽然对望舒发难是为了什么,连忙将望舒君推进卧室:“太晚啦,明天起不来了,快去睡觉吧。”
望舒对嵇灵向来言听计从,他乖巧地哦了一声,进了房间。
嵇灵这才转过身,看向渊主。
渊主立在原地,负手收在背后,他抬着下巴看向空无一物的走廊尽头,姿势肃肃萧萧渊渟岳峙,如一根笔挺的木头。
嵇灵艰难地回忆起之前的对话:“……我们刚才说到水母?”
渊主矜持颔首。
这时,门悄悄拉开了一条缝,嵇灵恰好对上了一双银白的眼睛。
望舒躲在门后,偷偷打量着他们。
他动作很轻,还用上了灵力,本来是很难察觉的,但那缎子似的白发太过显眼,顶灯一打,像水面的银弧波光。
“水母”本来是个挺正常的话题,但望舒藏在门后这么一偷看,用委屈巴巴的眼神一个劲地瞅他,嵇灵莫名其妙就尴尬起来了,好像他是个什么离异带崽的母亲,正躲着孩子和别的野男人私相授受,商议着带孩子改嫁他人,而孩子就那么乖巧地等在原地,满腹都是委屈。
嵇灵:“……”
他给这个怪异的联想雷得不清,咳嗽一声,拉开了房门:“尊上,我进来说吧。”
渊主矜持颔首:“可。”
他迈入了房门。
嵇灵则隔着走廊和望舒说话,哄道:“好啦,快睡觉。”
望舒不情不愿地关上了房门。
嵇灵回头,渊主已经坐在了房中唯一一张椅子上,他只沾了点椅子边,半身都悬在外面,脊背崩地像弓,仪态笔挺,一副天潢贵胄的做派。
而“天潢贵胄”此时正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嵇灵桌面上的小袋碧根果,仿佛那不是随处可见的小零食,而是需要他朱笔御批的加急折子。
倘若拨开他的长发,就能发现渊主的耳朵全红了。
嵇灵在床边坐下来:“尊上,水母怎么了?”
渊主侧着身子,不肯去看他,只盯着碧根果:“……有人送了我几只水母当生日礼物。”
他顿了顿,觉得有点难堪:“我不会养。”
嵇灵道:“我来帮你养,水母在哪儿?”
渊主:“我房间的鱼缸里。”
“嗯。”嵇灵率先站起来,他觉得这房间里的气氛奇怪,有种令人呼吸不畅的焦灼,迫不及待的想要换个地方,便道:“去尊上的房间吧。”
渊主点头,视线随着嵇灵掠过床上,步履一顿。
被子随着嵇灵一坐一站,卷了个小边,露出了一小节黑泽色的绒毛布料。
渊主微微蜷缩手指,仓皇垂下视线。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玩家缝制两个娃娃用的是同种布料,表面有柔韧亲肤的绒毛,摸上去软乎乎的一片,渊主熟悉他的手感。
为什么这个娃娃,会被放在床上,好好地安置在被子里,就好像……就好像神灵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抱着它,会将睡意朦胧地将脸蹭在它的额头,会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盘上来,将娃娃夹在……
他忽然开口:“……嵇灵!”
嵇灵:“嗯?”
渊主微顿,摇头:“……没事。”
他拉开卧室门,侧身让嵇灵进来,给他展示里面的鱼缸。
这是带自动换水的电机鱼缸,浅浅铺了一层沙石,几只水母在里面漂浮摇曳。
嵇灵微微摇头,发出了和王程轩一样的感慨:“现在的小姑娘都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给你送水母?”
玩家会给喜欢的角色送礼物,一般是送到公司的,不过渊主是真人,王程轩就把这缸搬回来了。
但即使是送公司,也多是送立牌横幅锦旗之类的,送个生态杠,嵇灵闻所未闻。
这时,他看见了缸的侧下方贴了个小标识,似乎是寄语什么的,便蹲下来,想要看清楚。
“荧光水母。”嵇灵一字一句的念:“听说深不见底的渊里没有阳光,把会发光的水母送给尊上,愿渊低的世界不再一片漆黑。”
“哇。”嵇灵小小声:“她们真好。”
游戏沿用了渊主本人的经历,将他设定成一个久居地底,不见阳光,却渴慕阳光的人。
玩家喜爱这个角色,想要弥补他的遗憾,没法将阳光寄过来,却能买到自主发光的水母,在绝对的黑暗中,它们也能照亮一小方天地。
嵇灵扭头:“我能关灯吗?”
渊主示意他自便。
嵇灵便啪嗒一下关了大灯,房间里顿时黑暗下来,水母在鱼缸里来回游曳,伞状的身体发着荧蓝色的光,长长的拖尾像划过夜幕的流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嵇灵道:“真好。”
他不由想起了渊主孤身一人呆在渊中的数百年,除了扶桑驾车路过天穹的那一次,从未有光芒照亮虞渊,在片那人憎神弃的荒芜之地,甚至找不到一个活物陪伴。
渊主明明很怕孤独,却独自在那种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
嵇灵将手指伸入鱼缸,看它们拖着长长的尾缠上来,抿唇道:“要是之前有这些小动物就好了。”
黑暗中,渊主垂眸看了他一眼。
神灵安静的注视着鱼缸,水母幽蓝色的光晕映照在他的眼瞳,将琥珀色的眸子晕出幽静的颜色,荧蓝勾画着他的侧脸,线条愈发显得缱绻温柔,连皮肤上细小的绒毛,也变得柔软起来。
渊主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勾起的唇角,看他扇子似的睫毛,看他眼中起伏明灭的光,渊主忽然就很想伸出手碰一碰青年的脸颊,看那触觉是否像想象中那样柔软。
但他只是收着手,平平道:“在渊里,它们活不了。”
嵇灵抬眸:“什么?”
“它们活不了。”渊主偏过头:“渊会吞噬一切的光,除了太阳真火,没有什么能照亮渊。”
邪神抱着手臂,安静的站在一边,视线落在缸中的水母身上,神色莫名有些寂寥。
如果说扶桑君生来就该统御天下,那么渊主生来,大概就该孑然一身,招人惧怕。
嵇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来,问:“有刀吗?”
渊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当他是想铲水缸里的沙石,便递了把拆快递的剪子过去,却见嵇灵将刀口对准了手指,划拉开一个小口子。
渊主一惊,劈手去将那剪子,怒道:“你做什么?”
嵇灵没说话,顺从地让他抢走了剪子,哐当丢进床头架子,却在渊主要来查看他伤手的时候抬手格挡,侧身避开,将受伤的手指悬在了缸上。
一滴血落入了缸中。
金色的光芒顺着血液逸散出来,渗透进了水里,这光是如此的厚重,如此的耀眼,一时间,那些水母幽蓝的荧光,都带上了些微暖调。
“现在能活了。”嵇灵道。
他的血液天生带着一缕太阳真火,从此以后,这些水母不畏幽暗,能在渊中存活。
“你!”渊主短促出声,复又将话咽了下去,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与嵇灵对视,嵇灵不躲不闪地看着他,神灵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琥珀色的瞳孔盛着盈盈的光,片刻后,渊主认输了一般,轻声道:“……我已经从渊里出来了,下次别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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