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通过太古遗音上的契约,嵇灵分明已经感受到了,渊主就在周围。
他的动静不小,完全没有掩饰行踪的意思,渊主不可能察觉不到,现在这样,只能是渊主不想见他。
嵇灵捧着火焰,信步走上寒潭,他在捆绑过渊主的扶桑数枝下驻足,绕过突起的岩石,将着不大的地方完整的翻了一边,一无所获。
渊主在躲他。
嵇灵修为弱于渊主,渊主刻意隐藏,他找不到。
嵇灵抿唇,在寒潭上坐了下来。
他将火焰随意放置在水面上,轻声问:“渊主?”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底,激起数道回音。
无人回答。
嵇灵又道:“尊上?”
依旧无人回答。
嵇灵叹息一声:“……长明。”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简单的两个字咬在唇齿间,留下呢喃般的气音,让人想起秦淮河边吴侬软语的浅斟低唱,仿佛他叫的不是“长明”,而是……“郎君”。
水潭中的极细微地波动了,似乎有人对岸,不慎触碰了一下。
渊主长明,长明是渊主的名字,可惜除了扶桑君,天下从没有人敢这样叫他,渊主已经太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以至于他都忘了,这是他的名字。
涟漪扩散开来,晃晃悠悠地荡到了岸边,嵇灵将手放入潭中,任由波纹抚过手指,他垂着头,修长的脖颈弯下来,低头注视着那一池扰动的水,又道:“长明,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受。”
“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拿你开玩笑。”
“你曾和扶桑君交心,却被他镇入地底,现在好不容易踏出一步,和我交心,结果却发现我就是扶桑君,你觉得我是看封印失效,故技重施,想再度封印你,你的脑子很乱,所以不想见我。”
无人应答。
嵇灵自言自语,他的嗓音清寂,语调很轻,回荡在寂静空旷的地底,无端多了两分失魂落魄的意味。
寒潭又生了几圈涟漪。
嵇灵道:“老实说,我也从未想过,我会是扶桑君。”
“我失去了记忆,对之前的往事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怎么被封印的,我在其中又做了什么。”
很长的沉默。
太阳真火闪烁着赤金的火光,将神灵清瘦的影子拉得老长。
嵇灵垂眸苦笑:“但是我知道,你不相信。”
扶桑君贵为太古三尊之首,举手投足便可移星换斗,他那样的孤高,那样的强大,他怎么可能失去记忆?谁能让他失去记忆?
别说渊主,嵇灵自己也不信。
更加漫长的沉默。
渊主站在石壁后,看向寒潭边的神灵,地下昏黑,唯一的照明就是那团火,嵇灵的半张脸被火光照亮,半张藏在阴影里,光晕模糊了他侧脸的线条,那双清贵漂亮的眉眼,无端显得宁静柔和。
久无人回应,片刻后,嵇灵站起了身。
太阳真火重新跃回他的掌中,神灵托起火焰,像是要走。
潭水再次很轻的扰动了。
渊主垂下眸子,袖中手指微动,什么也没说。
他的神色趋于冷淡,背身走向洞穴深处,心道:“果然如此。”
扶桑君是三尊之首,皓月群星拱卫的太阳,他肯屈尊降贵,留下来好言好语地说上两句,已经了不得了,渊主冷待他,他自然要走。
渊主心道:“就该如此。”
他孑然一身数千年,唯二和旁人有交集,一次是扶桑君,一次是嵇灵。但对于渊来说,孤独才是常态,他既然成了人人惧怕的渊主,合该在这地底,一个人度过千载岁月。
然而还不得他走出十米,身后的光芒忽然亮了起来。
渊主愕然回头。
寒潭之上,烛光大小的火焰骤然升腾,煊赫的金光汇聚在神灵脚下,结成巨大的阵法,古奥威严的文字在阵法中交替浮现,将神灵整个笼罩期间。
嵇灵已经换回了神装,长发披散下来,瞳孔化为赤金,他赤足踩在阵法之上,遥遥看向渊主的方向,一时间,渊主居然不敢看他,只垂下眸,看潭水中那暗金色的影子。
看着看着,他瞳孔骤然紧缩。
火焰即将交汇,咒言进入尾声,渊主也认出了这阵法
——炼魂。
当时在封石村,望舒举止奇怪,呆呆傻傻,渊主信口说要炼望舒的魂,因为这阵法霸道无比,人在阵中,便说不得假话,是用来刑讯逼供的最佳手段。
那时嵇灵坚决反对,因为炼魂阵痛苦无比,不但伤及肉体,还伤及本源,望舒已经痴傻,再伤及本源,后果不堪设想。
但现在,神灵居然将这阵用在了自己身上。
赤金色的光华在神灵的脚下流转,顷刻之间,汗水从他的额头滚下,嵇灵唇色苍白,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仿佛他脚下踩着的不是夺魂炼魄的大阵,而是再普通不过的潭水。
“来问我。”嵇灵轻声道:“如果你不信,就来问我。”
渊主藏在岩壁后,不自觉地捏住了石柱,力道之大,竟然将岩石按下去了数个小坑。
“问我。”神灵平静地看向对岸:“问我有没有失忆,问我知不知道自己是扶桑君,问我从把你带出去开始,有没有一瞬间,想要对你动过手。”
渊主死死按住石壁。
顷刻之间,金芒即将交汇,化为完整的圆,届时,炼魂阵成,即使嵇灵贵为扶桑君,在此阵中,他也要受烧灼煎熬之苦。
嵇灵垂眸,闭上了眼睛。
忽然,手腕上传来一股巨力。
嵇灵手上一痛,眼前一花,腰间被人揽着转了半圈,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已被人强拉着拽出了阵法。
“诶诶诶。”嵇灵踉跄两步,狼狈道:“尊上,轻点,轻点!”
“你是不是疯了!?”
渊主斥道,他就在嵇灵眼前,距离不到半尺,此时正死死扣住嵇灵的肩膀,将他死死压在石壁之上,嵇灵要挣扎,却被他束着手腕举过头顶,半点动弹不得。
“嵇灵!”邪神怒道,他将嵇灵困在方寸之地。眸中是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气:“你是不是疯了?!”
他咬牙切齿的质问:“以你的经脉状况,你怎么能用炼魂?你怎么敢用炼魂?”
望舒的经脉已经是一团乱麻,嵇灵比他更甚,望舒用炼魂会损失百年修为,嵇灵用炼魂,渊主不敢想象后果。
“尊……尊上,”嵇灵挣扎不得,他被渊主吓了一跳,气势便弱了半分,此时悄悄抬眼,见渊主眉头紧锁,脸色比知道他是扶桑君时还要难看,气势又弱两分。
他微微动了动手腕,还是被束着压在岩壁上,渊主扣得极紧,当真不给他留丝毫挣脱的空间,嵇灵便忽然抿了抿唇,毫无征兆地软了声音。
“尊上,手腕……”神灵抬眼看向渊主,火光映照着他的眉眼,眸中无端带了点水光。
他小声:“……疼。”
嵇灵:拿捏。
第61章 24个小时
嵇灵小声道:“尊上,疼。”
渊主仓促放手。
他后退两步,沉下脸色,似乎在懊恼方才的失态,微微侧身掩饰神色,不再言语。
嵇灵便也当作不知,他在寒潭边坐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水面,问:“水母呢?你把它们养在这里了吗?”
水母身体脆弱,对水质很挑剔,寒潭里是没污染过的地下水,用来养水母正合适。
“嗯。”渊主道,“在水底下,它们不愿意上来。”
水母没有大脑,但生物的本能会让它们远离危险,而渊主无疑就是最大的危险。之前的水缸只有方寸大小,水母避无可避,现在这么大一汪水潭,它们就挑着远离渊主的地方去。
话音未落,嵇灵探手入潭,幽暗的潭水中很快浮现点点幽光,它们向嵇灵聚拢,连成荧蓝色的一片,而后悬停在了他的手边,用透明触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皮肤。
嵇灵道:“它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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