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皆仇敌(26)
云信灯微光一闪,震落些许灰尘。
姬奉欢慢条斯理走到了树下,手臂微抬,慢悠悠倚靠在了干枯的树上。
他刷的张开玉扇,妖媚地笑着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妖邪的眸子。
玉扇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字——鬼厌见愁。
云信灯树上一盏黄灯幽幽一闪,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奉欢,你若是再像上次那般乱搅浑水,后果你知道。”
姬奉欢爱笑,这句话不知戳到了他哪个心思,他捏着扇子笑得肩膀发抖,发髻上垂落的青玉穗子随着他的动作微晃。
男人道:“姬奉欢!”
姬奉欢将扇子慢悠悠阖上,眸子沁着水光,全是令人神魂颠倒的风情。
他启唇开口,声音又轻又媚:“不用你交代,我自会知道如何做。”
云信灯轻轻一亮,却无声音发出。
“当年若不是你心软,今日他便不会轻而易举地逃出来,现在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姬奉欢眸子一片魅惑柔和,声音轻缓:“我把他做成真正的傀儡,这样就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姬奉欢!”
姬奉欢道:“他只能是我的,我甘愿在这儿守了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再次毁了他。”
他将扇子展开,轻轻在云信灯树一点,烛火倏地灭了。
姬奉欢转身,踩着石阶,孩子似的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他穿过石阶,走进奢华的大殿,撩开珠帘似的床幔。
“哥……”
话还没说完,便瞧见了空无一人的床榻。
姬奉欢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哥哥?”
他一掌将周遭床幔震碎,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周遭依然空无一人。
姬奉欢死死握着拳,美艳的脸上全是骇然戾气:“来人!”
有人飞快进来,单膝下跪:“城主。”
姬奉欢指着床榻,哑声道:“我哥呢?”
亲卫抬头一瞧,立刻惶恐地低下头:“这……”
姬奉欢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拖着拽起来,原本琥珀似的眸子倏地变成一片诡异赤红。
“他呢?”姬奉欢咬牙切齿道,“我让你们看着他,他到底去哪里了?!”
亲卫被他抓得几乎不能呼吸,艰难道:“吾等……未见人出入过后殿。”
姬奉欢一把将他甩出去,那人直直撞到一旁的墙壁,后背将坚硬的墙壁撞出丝丝裂纹。
姬奉欢喃喃道:“我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只是一小会,他……他就不见了……”
“怎么可能呢?”
他如同丢了心爱东西的孩子,在偌大的大殿中找来找去,几乎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毁了依然没寻到他想要找的人。
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出声斥道:“赶紧派人去找!”
亲卫还是头一回看到一向沉稳的姬奉欢这般癫狂模样,怔了一下才抱拳称是,飞快下去了。
姬奉欢站在一片凌乱,满脸茫然,许久后他才哆哆嗦嗦地抱紧了手中的玉扇,缓慢闭上了眼睛。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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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我什么?”容不渔伸手点在二七额头,笑道,“没大没小,你可以和时尘一起唤我容叔。”
二七立刻嫌弃一撇嘴:“我才不。”
容不渔来了兴致:“为什么?”
二七仰着头看他,道:“你长得很好看。”
和叔完全挨不上边儿。
容不渔一愣,直接笑出声:“所以你唤我哥哥?”
二七点头:“很亲。”
一旁被容不渔枕着睡觉的逐鹿迷迷瞪瞪张开眼睛,道:“你们不是父子吗?”
二七立刻抓住他的鹿角,气得龇牙:“你们才是父子!”
逐鹿立刻讨饶:“好好好,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快松手啊小祖宗。”
二七这才松了手,哼唧一声。
容不渔笑得眸子都在弯:“不成,再换一个。”
二七有些委屈地十指在一起搅个不停,闷声道:“不是你说叫什么都可以吗?怎么我说出来都不行。”
容不渔有些心软,但是还是解释道:“你叫我哥哥,时尘唤我叔叔,难道你想让时尘也唤你叔叔?”
二七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立刻抖了抖,连连摇头:“不、不!”
容不渔道:“所以,再换一个。”
二七想了想,才道:“容容。”
容不渔一愣,神色有些复杂。
二七道:“怎么了?这个也不行吗?”
容不渔摇摇头,道:“不是,只是……你是第二个这样叫我的。”
“还有其他人?”
容不渔点头,却是不肯再说了。
马车在泥泞的荒原慢悠悠爬了大半天,在夜幕降临后才终于到了云归城的山脚下。
来云归城的人不少,入夜后城门大关,众人只能在山脚下等上一夜。
山脚空地下全是篝火,人来人往四方修士,瞧着什么人都有。
原本云归城入了夜后怕活尸会顺着火光来撞城界,定要将灯火熄灭的,今天不知道为何,已经入夜一个时辰了,整个城池依然灯火通明。
犹襄将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四处看了看,对容不渔道:“我们到了。”
容不渔正在睡觉,闻言张开眼睛,从逐鹿身上坐了起来。
“今天的云归城似乎有点奇怪,怎么灯还亮着?”
逐鹿起身化为人形,探头看了看外面的人群,小声道:“你们有谁在诛杀榜上吗?”
时尘和二七也在旁边往下看,闻言疑惑抬头:“诛杀榜?”
逐鹿解释道:“就是三界恶贯满盈之人所罗列出来的榜,除了边陲每个城门口都会用灵石张贴。”
容不渔挑眉:“问这个做什么?”
逐鹿道:“别看山脚下人那么多,其实有些人有三成根本不是来云归城的,而是来杀人的。”
诛杀榜上的人有相同灵力附着其上,若是有人肯去做这杀人的买卖勾当,只要在诛杀榜上勾出一丝灵力便可顺着灵力寻到此人。
而诛杀榜上的人无论进那座城池,都会被城门口的诛杀榜灵石所辨别出来。
正因如此,那些以杀恶人为生的修士才要在城外守株待兔。
“那些修士同肃清者是一个道理,只是他们是拿赏金办事,走在路上不知道是谁都会给你一刀,倒也难缠得很。”
容不渔看了看不远处城门口闪着微光的诛杀榜,摸了摸下巴,道:“那咱们可能要晚些才能进去了。”
逐鹿疑惑:“怎么?”
容不渔道:“我的名字在上面。”
逐鹿一愣,半天才一言难尽道:“排第几?只要不是前一百,都好说。”
容不渔轻轻一笑:“不巧不巧。”
逐鹿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第一百?”
容不渔:“第一。”
逐鹿:“……”
逐鹿作势拔腿就跑,被容不渔一把薅住了鹿角。
容不渔轻笑:“你做什么去?”
逐鹿四只蹄子开始乱蹬,挣扎着道:“你……诛杀榜第一为众矢之的,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去杀你,还有命活吗?”
容不渔倒是没觉得多头疼,挑眉道:“杀我就杀我,你跑什么?你亲爹不是天道吗,有他护着你还怕什么啊?”
逐鹿还是有些挣扎,看着容不渔一脸无所谓的神色,无奈道:“你根本不知道在诛杀榜上排第一到底意味着什么。”
容不渔道:“你说。”
逐鹿安分下来,唉声叹气道:“意味着整个三界可能都要与你为敌,活尸要杀你,修士要杀你,普通人要杀你,就连妖修可能都要杀你,更何况那自诩天道的圣境第一人禾沉也不会保你。”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上了跳贼船。
容不渔无辜道:“禾沉当然不会保我,他是我仇敌啊。”
逐鹿:“……”
逐鹿撒开蹄子就要跑:“放开我!放开我我要下车!啊啊啊——”
容不渔笑得一团和气:“上了我的贼船,还想下去?想什么呢你?”
逐鹿被他拽着逃脱不能,挣扎半天,又想起容不渔令人心悸的修为,思来想去只好先道:“那先说好了啊,我找到朋友后咱们一拍两散。”
容不渔:“那是自然。”
逐鹿这才安分下来。
时尘和二七忙着看外面的人,听得七七八八云里雾里的。
时尘天真地仰头问容不渔:“容叔,你是榜上第一啊,好厉害啊,你们说了什么赏金,他们会被咱们赏金吗?”
逐鹿叹息着摸着时尘的头,柔声道:“傻孩子,你还真傻啊。”
时尘满脸茫然。
容不渔道:“没什么,你和二七现在这里等着,我和逐鹿要出去一趟。”
二七忙扯着他:“你们干什么去?还会回来吗?”
只要容不渔一出去,二七必定要问这个问题。
容不渔笑道:“很快就回来。”
他说着,和不明所以的逐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天色已晚,马车又是停在暗处,没多少人瞧见他们的模样。
容不渔和逐鹿不往城门口走,而出反之往城界边缘走了过去。
只是在他们离开后,一个男人看了看他们的方向,犹豫半天才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城界外和清河之境一样,一群活尸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挣扎咆哮,四处寻找活人灵力。
容不渔和逐鹿在城界内站定。
逐鹿疑惑道:“来这里做什么?”
容不渔笑了笑,道:“我想来试试看。”
逐鹿还在疑惑他要试什么,容不渔已出了城界。
活尸立刻嗅到了活人的灵力,挣扎着朝着他扑了上来。
逐鹿倒是不怎么担心容不渔,只是不理解他到底在做什么。
片刻之后,容不渔抱着一堆的花走回城界。
逐鹿看了看地上的化尘黄沙和他手里的花,不可置信道:“你……你气运是不是太少了点?”
容不渔耸肩:“没办法,天生的。”
他指了指城界外倒了一堆的活尸,道:“你去化尘试试看。”
逐鹿化尘化惯了,很快便捧着一堆的黑色灵石回来,满脸无辜地看着容不渔。
花和最顶级的黑灵石,对比十分鲜明。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道:“等我们安定下来,你帮我看花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