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皆仇敌(9)
容不渔笑道:“不要搭弦,保持这个姿势,手要稳,放——”
在他说“放”的一瞬间,时尘倏地放弦,只听到“啪”的一声,那弓弦猛地打到时尘的脸,一道红痕瞬间浮现。
时尘捂着脸蹲了下去。
容不渔:“……”
容不渔无奈揉了揉眉心,他将酒放下,起身上前抬起时尘的脸,叹气道:“你……唉。”
他不知要如何评价了。
时尘疼得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脸颊清晰的血痕极其狰狞,他一边抽噎一边道:“容、容叔,我姿势对吗?”
容不渔都要被他逗笑了,屈指一弹,地上花瓣牵引着飞来,缓慢拂过时尘的脸,将那狰狞的伤口治愈。
时尘呆愣了一下,眼泪还悬在羽睫上要掉不掉。
容不渔将他拉起来,道:“拉弓。”
时尘方才被狠狠抽了一下,但是也不记疼,见到容不渔有打算教他的架势,连忙将弓拉满。
容不渔从后环住他,手把手指正他的姿势。
时尘只到容不渔胸口,被容不渔双臂一环,瞧着像是直接抱在怀里一样。
时尘一心只有兴奋,并没有觉得这样的姿势有多亲昵,只是在一旁面壁画小人的二七却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角落的墙壁上被他徒手抠出来一个小人,二七的指甲狠狠一滑,直接划拉了一支羽箭从小人胸口穿心而过。
二七余光扫着两人亲密的动作,咬牙切齿地揪了旁边一朵花搓了搓,红色花汁沾了满手,被他糊在小人的胸口上。
小人被一箭穿心,血流满身,十分血腥了。
容不渔指正好时尘的姿势,轻轻放开他的手,道:“稳住,放。”
时尘立刻松手,一股灵力从指尖借着弓弦弹出,呼啸一声,射在了房顶的明灯上。
那明灯不知荒废了多少年,被射得摇摇晃晃,灰尘像是雪花似的飘洒下来,落了角落里的二七满身。
二七:“……”
容不渔:“……”
二七满身黑气地转过头,凶神恶煞地瞪着时尘,小虎牙闪着幽光。
时尘吓了一跳,立刻跑到了容不渔身后躲着。
二七满头满身都是灰尘,小脸一片脏污,再次成了小脏猴。
容不渔没忍住,偏头笑了出来。
又在容不渔面前丢人,二七气得眼圈都红了,拼命用手去抹脸上的灰,却越抹越脏,正要起来去揍时尘让他也一起出丑,却见容不渔走来,俯下身递给他一块方巾。
二七微仰着头,一时有些呆愣忘了伸手接方巾。
容不渔只好拿着方巾帮他擦脸,看着少年迷茫的眼神,他内心叹息:“还只是个孩子。”
容不渔虽面柔心冷,但不知是不是自小养孩子养惯了,对仿佛幼兽似不知所措的少年往往平添了几分耐心,要不然也不会容忍时尘在他身旁蹦跶那么多年。
二七温顺地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将命门大大咧咧地暴露给容不渔,有些暗红的眸子中全是细碎的微光。
只是在旁边瞧着,便让人觉得他欢喜得不得了。
时尘瞧见容不渔将伸爪露牙的小狗崽轻轻松松安抚好,也松了一口气,继续拿弓去练。
许是知道了容不渔不喜人太闹腾,二七也安安分分收好锋利的爪牙,没再和时尘置气。
雪又下了四天,到最后一日时,外面的结界已经发出负荷过重的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时尘吓得一天跑到容不渔房里问个好几遍,担心三人会被雪给压死。
“吱呀吱吱——”时尘学着外面的声音,拼命挥舞着手指着头顶,着急道,“冬日还没过去要是咱房子塌了可怎么办?会冻成冰渣的,哗啦啦就碎了!”
他手脚并用地比划,十分忙碌,想让容不渔知道他们可能会惨死的事实。
容不渔在一旁懒洋洋地喝酒,二七蹲在软榻脚,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时尘对二七仿佛蔑视万物的眼神早就习惯了,理都不理他,扯着容不渔的袖子晃个不停:“容叔,容叔!”
容不渔被晃得险些酒洒到身上,无可奈何地放下酒坛,道:“有我在,这结界不会塌了,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
二七在旁边幽幽接口:“这是第九遍。”
时尘喷他:“我和容叔说话,有你什么事儿?还有啊,你不再外室待着,成天窝在我容叔旁边,到底是何居心?”
二七趾高气昂地看着他,当着时尘的面,往容不渔软榻旁又挪了挪,挑衅似的看着他,满脸都是“我就窝了,你奈我何”。
时尘气得半死,指着他:“你!出去单挑!”
二七龇牙。
时尘立刻约法三章道:“不准用牙,你属狗的吗你?”
这几日两人总是这样拌嘴,容不渔也习惯了,他就当看个乐打发时间,眸子微弯,笑意盈满双眼。
就在两个菜鸟少年商议着要输了叫对方爹还是叫爷爷的时候,原本阴沉的天空在转瞬间天光大亮。
阳光骤然洒下,几人这几日还未见过如此强烈的日光,当即被刺得一闭眼,半天才适应。
不过片刻,外面幽幽传来一阵幽远钟声,只是这一回只响了三声便戛然而止。
时尘愣了一下,才道:“冬日结束了?”
一连下了七日大雪,积雪已经堆到了屋顶。
冬日结束,周遭严寒也入潮水般褪去,炎热的日光倾洒在雪地上,不过半个时辰便开始飞速融化。
一时间,冰天雪地的清河之境宛如偷天换日般,白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成清水,汇到城外的护城河中。
时尘在房里憋了七天,听到外面水滴的声音,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连二七的脸上也有了些柔色。
容不渔倒是不怎么在意,冬日夏日于他而言没什么分别。
他依然拿着酒坛饮酒,破烂的房顶上积雪融化,水滴也顺着细缝缓慢往下滴。
酒坛中并没有酒水,而是宛如水痕似的烟雾,一倾泻便宛如流光似的倒入口中,转瞬不见了。
虽然不是酒,却有酒的味道,这几日他不知喝了多久,此时许是有了醉意,也没注意不知何时渗入房顶的水滴。
外面的水流声更大了。
突然,一滴水缓慢滴落,缓慢落在容不渔的手腕上,接着那水像是浸入土壤中一般,缓慢地渗入惨白的皮肤中。
犹襄突然出声:“容不渔!”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偏头去看自己的手腕。
被水浸入的那一小块皮肤此时像是凹进去一块似的,泥黄色缓慢朝着周遭蔓延。
容不渔瞳孔剧缩,想要抬手抹去,发现全身竟然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他的身体太过特殊,末行之日的水全都夹杂着魔气,只是一丝一缕都能要了他的命——雪水也不例外。
容不渔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什么都没发出声。
犹襄学着容不渔的声音,猛地出声:“时尘!”
正打算出去蹦跶的时尘听到声音,疑惑回头,便瞧见容不渔整个人像是没力气似的,从软榻上直直滑了下来。
时尘一惊:“容叔!”
他正要上前,一旁的二七却风刮似的冲了过去,一把接住了容不渔瘫软的身体。
容不渔眸子微阖,手腕抬都抬不起来,勉强奋力地吐出一个字:“水……”
他挣扎着抬起沾了水的手腕,想让人发现问题所在。
时尘连滚带爬地冲上来,一把抓住容不渔的手阖在掌心,着急道:“水?水什么?想喝水?可是容叔你不是说不能碰水吗呜呜……”
容不渔:“……”
容不渔不知是被气得还是真的没了力气,阖眸偏头靠在了二七怀中,彻底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容不渔:就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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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速之客
积雪融化极快,不过两个时辰全境已不见一处白色。
容不渔昏睡过去半个时辰,忙得团团转的时尘这才明白那句“水”的意思。
他在容不渔身上草草检查了一遍,才发现手腕上已消融出一个缺口的水渍。
二七不可置信地瞪着这可怖的伤口,抱着容不渔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时尘鼓着嘴吹着那处伤口,手也胡乱扇着,含糊地安慰他:“小事儿小事儿,别怕哈,把水弄干了就好。”
见吹了半天没什么用,他又噔噔跑到外面将院子的水用灵力驱干净,将软榻搬到院中。
烈日炎炎,地上的水飞快的蒸干消融,城外的湿地再次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荒原沙漠。
时尘和二七将只着单衣的容不渔抬着放在院中软榻上晒太阳,只见炎日照射下,容不渔手腕上的缺口迅速地泛起丝丝白雾,不一会深入皮肤的水渍便消散了。
外面热得让人站不住脚,二七和时尘只好在门槛的阴凉处蹲着。
看着看着,二七突然道:“好像在晒咸鱼。”
时尘:“……”
时尘真心实意道:“这话要是被容叔听见,肯定把你腌成咸鱼。”
二七抿唇,又道:“他不会被晒伤吗?”
时尘道:“不会,前几回他无意中碰着水,都是这样晒咸……呸,晒干的。”
二七没说话,满脑子都是容不渔手上那诡异的伤口。
“那他的手……”
时尘“哦”了一声,随意道:“没什么奇怪的,身娇体弱的人都这样吧,容叔和我说清河之境外面的人有许多都是这样的。”
二七:“……”
二七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时尘。
清河之境地处边陲,能人修士少之又少,多数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
时尘自有印象起便在清河城中,对他好的只有他容叔一人,所以自小容不渔说什么他信什么,傻得让人心疼。
时尘没理会二七鄙视的眼神,回房拿了个把伞,朝二七叮嘱道:“瞧着点容叔,若他醒了就扶他回屋,我去买点酒。”
二七点头,又有些嫌弃道:“买贵的。”
时尘呸他:“住口吧你,大少爷。”
说完飞快撑伞跑了。
二七坐在门槛盯着烈日下的容不渔,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坐在了软榻旁的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容不渔的睡颜。
烈日如流火,二七缩在软榻的阴影下坐了没一会就汗流满身,而已经晒了半个时辰的容不渔却仿佛一块冰似的,连一滴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