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皆仇敌(98)
九重葛道:“我出不去。”
容不渔:“你……”
九重葛的手从他小臂上又滑出去半分,容不渔连忙慌张地抬起头:“我看你,我看你了,你别再动了。”
九重葛冲他一笑,眸子弯弯,他自小就知道容不渔喜欢什么, 所以也乐得将自己伪装成什么模样,那些从五华城逃出去的鬼厌从来不听他的,还是个少年的他只能强行让自己变得冷漠无情,浑身鬼厌邪气令人遍体生寒。
但是一旦对上容不渔,他仿佛就能立刻卸下浑身防备,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变成他最喜欢的模样。
“你听我说,我是自愿的。”九重葛安慰他,“所以不必觉得难过,末行之日结束后,你带着时尘回清河城好好的生活……”
容不渔惊恐地听着他仿佛交代遗言似的话,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什么都没发出来。
九重葛心想,你性子这么随遇而安,成天只知道喝酒睡觉,若是时尘长大后离开了你,你一个人可要怎么活啊。
可惜,他就算再担心,也没有丝毫办法。
九重葛道:“我陪不了你了。”
容不渔看着他半晌,才讷讷道:“你……你把我从雷劫中唤醒,自己却要离开?”
九重葛没说话。
他用着希望将他从那虚假的梦境中拉出来,却亲手将再次给他的希望打得粉碎。
容不渔几乎是带着隐秘的怨恨,死死瞪着九重葛,强硬道:“若是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出来。”
不出来,指不定九重葛就不会因他而死;不出来,他就不必接受他这一生中第三次的生离死别的痛楚。
死并不可怕,怕的是留下来的人。
九重葛一愣,有些黯然地看着他。
容不渔说出口后就立刻后悔了,他死死握着九重葛的手,喃喃道:“我说错了,我不该说这个,我只是害怕……”
容陵因不忍他伤心,而在临死前将他送走;夙有商也是在死后他才堪堪赶到的,他经历了两次痛彻心扉的死别,却从来没有过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过。
容不渔道:“我害怕……”
九重葛轻声道:“我知道。”
九重葛只是这么看着他,手一点点从容不渔掌心滑开,而两人相隔的法阵边缘也逐渐腾起了结界。
原先阵法腾起后满是狰狞的戾气,只要一碰都要能将整个手臂灼伤,容不渔和宫遗音的手臂已经阵阵发疼了,这个结界缓慢阖上,连带着那些戾气一起锁死在了阵法当中。
九重葛眼睁睁地看着容不渔的手缓慢滑出去,原本他觉得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在那陷入法阵的一瞬间,无数惶恐和惧怕从心里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挣扎着想要去抓容不渔的手。
容不渔瞳孔剧缩,在九重葛的手从他掌心滑开的那一瞬间,不顾一切地想要扑上前抱住他。
禾沉一把拦住他,在那一刹那的时间,透明结界彻底笼罩整个法阵。
容不渔:“小九!”
他挣扎着要上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禾沉怀中挣脱出去,抬手却直接触碰到了透明的结界。
容不渔双目失神,想学着用当年的办法将阵法强行撕裂,但是那圣境的修为碰撞到了阵法上,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吞噬了一样,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九重葛站在阵法中央,脸上瞧不出是什么神色。
阵法彻底发动,无数虚幻的红线从地底蔓延着爬出,张牙舞爪地缠在九重葛的身上,迅速地将他浑身灵力吸收至阵法中。
容不渔浑身一软,几乎瘫软地跪坐在地上,他挣扎着朝着九重葛伸出手,小声道:“不要……不要这样……”
“小九……”
他手按在透明的结界上,张大眼睛看着阵法中摇摇欲坠的九重葛。
突然,一旁伸出一只手来,缓慢而有力地捂住了他的双眼。
容不渔浑身一僵,突然尖利地叫了一声,拼命地想要将挡在眼前的手扯开,但是他用了全部的力道,禾沉依然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死死地捂着他的眼睛。
容不渔嘶声叫着九重葛的名字,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想要扑出去。
禾沉死死将他困在自己怀里,低声道:“不怕了,容容。”
他的掌心已经被眼泪浸湿了,但是他却不敢将手移开。
容不渔自小便是个极其重情之人,就算他此时经历了再多的事,修为再强悍,也是绝对忍受不了眼睁睁看着最重视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场景。
容不渔原本还在疯狂挣扎着想要扯开禾沉的手臂,但是随着阵法中传出的声响越来越小,他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弱。
到最后,他仿佛认命似的,浑身瘫软缩在禾沉怀里,眼泪缓慢地流了满脸。
阵法停止后,像是十年前那样,一股光柱从塔顶直直射向了天空中,那冲势之大,竟然将天边徘徊许久都不散的乌云硬生生击出一道口子。
阳光从那空洞出洒了下来,将整个魔修塔笼罩住。
末行之日,停止了。
以魔修塔为中央,无数灵力飞快地蔓延至整个三界,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原平丘随着这一场大雨,细小的嫩芽破土而出,原本渗在三界各个角落的鬼厌灵力也在飞快的被吞噬。
遍地的活尸仿佛被抽去了灵力一般,直直瘫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光柱停了片刻后,才一点点缓慢地消散了。
禾沉一直捂着容不渔的眼睛,直到他彻底安分下来了,才轻声道:“容容,你还好吗?”
容不渔长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因为方才的嘶喊声音有些沙哑:“我害死了他。”
禾沉忙道:“不是,你……”
容不渔打断他的话:“我明明是来救他的,他却因我而死……”
禾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了,现在的局面正是他一开始最想要的,但是看到容不渔仿佛死过一次的模样,他的心又开始剧烈地发疼。
他唯恐容不渔做傻事,想了想,还是道:“末行之日停止了,天道自会归还你的气运,小九他……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
容不渔不知道有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他缓慢伸手抓住禾沉的手往下拉,禾沉有些犹豫,但是看到容不渔这么安静,他也顺势将手放了下来。
容不渔看着不远处阵法中安安静静躺着的人时,浑身一颤,险些直接倒下去。
他微微弯着腰,将额头抵在手臂上,浑身剧烈颤抖着,许久后才发出一声哽咽:“你说,我是浪费他的心意去寻死好,还是要恬不知耻地活下去啊?”
禾沉不知要如何回答。
容不渔伏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啜泣声:“好难选啊,哪一个都好痛苦,禾沉……哥,你帮帮我。”
禾沉迟疑着伸出手抚上容不渔的肩膀,感受着他颤抖的身体和绝望的情绪,轻轻叹了一口气,才抬手向他身体中输入一道灵力。
容不渔一僵,有些浑浑噩噩地倒在地上,眸子微微垂着,很快就睡了过去。
禾沉抬手将他抱在怀里,观鹤不知何时到了,他轻声道:“小九……”
禾沉道:“带去中央城,不能让容容看到。”
观鹤皱眉:“他都这么疯了,再不把小九给他,你就不怕他恨你。”
禾沉垂着眸子,看着满脸泪痕的容不渔,半晌才道:“反正他已经够恨我了。”
观鹤只好不说话,他起身走到阵法中,垂眸看着安安静静仿佛睡着了似的九重葛,沉默片刻才将九重葛抱起,手指在他发间轻轻抚摸了两下。
观鹤心想:对不起。
禾沉将沉睡的容不渔送到了犹襄的马车上,时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追问着:“二七呢?二七去哪里啦?”
禾沉没有回答,直接转身离开。
时尘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宫遗音,道:“二七呢?”
宫遗音离得远,但是也是看到全程的,她不知要如何开口,只好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不再说话。
犹襄隐约知道了什么,没有多言,将容不渔送到九重葛的房间中安顿好,才动身离开了此地。
不知过了多久,身着僧袍的楚秋社终于跑到了五华城。
整个五华城依然是那片废墟,空无一人,空荡得很。
他跑了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楚秋社叹了一口气,将容不渔的钱袋塞到了袖子里,打算下回如果遇到了再还给他。
他手中还抓着那个花对玉给他的法阵,那个被白穷打散后又重新凝聚起来的小人正趴在上面呼呼大睡,没心没肺极了。
楚秋社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要是被打散了,我第一笔赏金可拿不到了。”
他边说着,边欢天喜地地朝着中央城跑去。
天边落雨彻底停止,阳光洒下。
作者有话要说: ok之后就是甜甜甜了!
第88章 我摔倒啦
时尘自有印象起, 便没有见过蓝天绿草,就算是云归城那样逼真的幻境, 也没有让他惊艳的感觉。
末行之日已经停止了半个月,原先一望无际的荒原彻底被一层层绿色覆盖,放眼望去, 宛如春风拂过, 四处皆是生机。
犹襄将马车停在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 化成院落,让众人休养生息。
因为顾雪消不似活尸, 更不是鬼厌, 末行之日停止后, 他没有死去, 而是沉睡了过去, 宫遗音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便带着他离开了犹襄, 去寻找能让他醒来的办法。
容不渔昏睡了好几日, 犹襄只好前去相送。
宫遗音看着在不远处撒着欢跑的时尘和逐鹿,轻轻叹了一口气, 道:“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原本她的打算是将容不渔护送到中央城后就动手弄死他,但是现在看到仿佛失了魂似的容不渔,她却没了下手的打算。
犹襄道:“你打算去哪里?”
宫遗音看了看一望无际的绿草青山,淡淡道:“天下之大,总会有唤醒他的办法, 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会放弃的。”
犹襄虽然有人形,但是却从来理解不了人类的情感,他沉默了半晌,才道:“保重。”
宫遗音洒脱一笑:“同容不渔说一声,江湖再会。”
她说着,抱拳一礼,潇洒离去。
犹襄回到了马车中,时尘和逐鹿在草堆里摘了一堆果子抱了回来,见到房间空无一人,时尘疑惑道:“阿姐呢?”
犹襄道:“走了。”
时尘:“啊……”
他有些茫然:“我还给她采了果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