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皆仇敌(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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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依然是少时的五华城。
容不渔站在院子的门前,只打开半扇门将头伸出去,有些凶巴巴地道:“快出去,别再过来了。”
容陵的暗卫有些为难:“少爷,君上有令,定要带他们过去。”
容不渔朝他们龇牙:“不去,他们不去!”
暗卫:“少爷……”
“再过来我就放狗咬你了啊!”容不渔说着,使劲一摔门,将暗卫挡在门外。
他将暗卫撅回去后,一转身,姬奉欢不知何时出现台阶旁,正坐在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自从容不渔将他们接到这处院落里来之后,他们便一直没有再被叫去容陵那里的暗室中去受鬼厌灵力浸染,本来还以为是容陵憋了什么后招,没想到原来是这个小少爷暗中将人给怼回去了。
姬奉欢越看他越喜欢,眯着眸子道:“哥,咱们家又没狗,怎么咬人啊?”
容不渔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朝着后院走去,道:“不怕,等开春了我们出去找一只灵兽过来养,他们要是再来就让灵兽咬他们的腿。”
姬奉欢叫起哥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笑眯眯地点头:“好。”
容不渔原本只是随意那么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些日子,姬奉欢便妄图想要出城,连累着容不渔被罚了一遭。
容不渔对那段记忆已没了多少印象,只记得自己是闹着玩生了病,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开春后才能下床。
他刚从满是药味的房间走出,便听到一声灵兽的叫声。
宽阔的院落中,几个孩子在草地上坐着,似乎是在晒太阳,而禾沉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直混体漆黑的灵兽,正拎着它的脖颈朝容不渔走来。
容不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禾沉满脸冷漠,将灵兽递到容不渔面前,冷声道:“给你。”
容不渔茫然地接过,正要问什么,禾沉却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姬奉欢正在一旁和观鹤对招,见状吹了个口哨,道:“哥,这个灵兽养着好,到时候就能放它出去咬人了。”
巴掌大的灵兽茫然地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朝着容不渔“喵”的叫了声,小奶音像是爪子挠在心上,痒痒的。
容不渔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柔软的灵兽,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将它抱在怀里,眸子笑得都弯了起来。
一旁背对着他的禾沉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容不渔道:“太软了,这个要怎么喂啊?”
姬奉欢将木剑扔在一旁,盘腿坐在一旁的草地上,道:“哥,先别想着怎么喂他了,还是想想咱们这几天吃什么吧,现在府上什么都没了,大哥在外面打猎捉了几只雁和兔子回来,但是也只够我们吃一顿的。”
容不渔疑惑道:“没吃的了?”
姬奉欢点头。
一旁闭眸养神的观鹤突然道:“一穷二白。”
容不渔愣了一下,道:“那就叫白穷吧。”
姬奉欢:“嗯?”
容不渔晃了晃怀里已经睡过去的灵兽,笑道:“它的名字。”
众人沉默了半天,怀疑容不渔有些眼瞎。
但是奈何他喜欢,几个人只能这样随他。
除了禾沉姬奉欢和观鹤,便是剩下的两个姊妹花。
她们一个名唤花泠,一个叫花对玉,两人性子都有些胆怯,似乎极其怕容不渔。
容不渔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怕过,瞧见她们眼中的恐惧,才试探着走了过去,学着姬奉欢的姿势坐了下来,将白穷朝她们递过去。
两人茫然又惧怕地看着他。
容不渔小声道:“你们摸摸看,很软的。”
花泠曾经在阵法中被鬼厌的灵力浸染过一次,浑身上下瘦得可怜,脸色也有些惨白,瞧着极其孱弱。
她惧怕地看了容不渔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白穷头上轻轻摸了一把,接着眸子微微亮了。
容不渔一笑:“软吧?”
花泠见到他的笑容,心中惧怕消散不少,微微抿着唇点点头,小声“嗯”了一声。
容不渔道:“别怕。”
花泠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容不渔启唇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笑得温柔些:“不要害怕,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花泠呆呆看着他,一旁的花对玉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姐,他姓容。”
花泠又立刻垂下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容不渔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强求,将白穷递给她们玩,转身跑到了姬奉欢身边。
“你不要再想着跑出去啦。”容不渔苦口婆心地劝道,“外面那些都是鬼厌和活尸,若是被啃了可没人救你。”
此言一出,众人的眼神全都有些复杂,就连禾沉都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们竟然分不清楚。
容不渔被他们看的不明所以。
因为姬奉欢擅自逃到密林那回,容陵将城中巡逻之人又增添了许多,特别是在容不渔和他们所住的院子里,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姬奉欢禾沉和观鹤在暗中似乎也商议了一番,约摸觉得容陵近期之内不会再对他们动手,便暂时打消了逃出去的念头。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在那一处小小院落中,一住便是十年。
十年时间宛如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几人已从半大的孩子,变成了俊美英气的少年。
容不渔身形颀长,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白袍翻飞猎猎生风。
“我就算不用剑,你也照样赢不了我。”
他笑吟吟说着,手中不知在哪里摘来的花瓣,在半空中倏地洒开,片片飞花胡乱飞舞,脚尖轻轻点在花瓣上,借着花瓣着力点翩若惊鸿般再次飞跃上了半空。
姬奉欢早已落了地,看他满脸风骚地在半空踩着花瓣飞来飞去,环着手臂似笑非笑道:“哥,你再说不肯握剑,大哥又要骂你了。”
容不渔闻言,脚下突然一个不稳,直直从空中摔了下来。
他惨叫一声,在即将落地时被一双手拦腰抱住,这才避免了摔个半残的惨局。
容不渔惊魂未定,抬头正要道谢,却对上了禾沉满目冷霜的眸子。
容不渔被吓了一跳,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鹌鹑似的垂着头:“大哥,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后山练剑吗?”
禾沉浑身气势不怒自威,自小沉着冷静的不似凡人,让人看着就想拜服。
而容不渔没心没肺,救了他们也没有做什么救命恩人的架子,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容不渔都开始跟着姬奉欢一起大哥大哥地叫个不停了。
禾沉冷笑一声,将手中长剑扔给他,冷冷道:“来,练剑。”
容不渔拔腿就跑,但是还没跑两步就被禾沉抓着领子给拎了回来。
容不渔胡乱扑腾,嘴里嚷着:“我是少爷!我是少爷!”
姬奉欢坐在树下笑得直打滚。
最后,容少爷握着重剑,和禾沉喂招……不,被禾沉当方面□□了半天才终于解脱。
容不渔浑身是汗,有气无力地趴在禾沉背上不愿意起来:“想洗澡。”
禾沉冷酷无情:“自己去。”
容不渔有些委屈:“可是我的腿好酸啊,走不动。”
禾沉道:“下回还偷懒吗?”
容不渔从善如流:“再也不敢了。”
禾沉这才冷着脸把他抱去了后院沐浴的温泉。
容不渔笑吟吟地伏在禾沉背上,开心地哼起了小曲。
这么些年的相处,容不渔早已摸清了禾沉的性子,冷漠如冰,实则刀子嘴豆腐心,而且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子大义,有时候说教能将容不渔硬生生说睡着。
容不渔所住的院落同容陵的住处相隔甚远,除了容不渔,禾沉几人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容陵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因为儿子而打消了复仇的念头,但是五华城中央的魔修塔却是逐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令禾沉观鹤忌惮不已。
姬奉欢好玩,烂泥扶不上墙,禾沉便强行扯着观鹤同自己一起商议五华城蠢蠢欲动的魔修塔,成天想着如何拯救世界,除了练剑,很少带容不渔玩。
容不渔没有办法,只好小大人似的带着姬奉欢和姐妹花成天找乐子玩。
花泠不知是不是幼时被鬼厌灵力所伤,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是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容不渔靠近时,都能嗅到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那仿佛是将死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腐朽又绝望的味道。
而一向活泼的花对玉也越来越沉默,看着花泠的眼中也全是悲伤之色。
容不渔正打算去看看花泠,一个暗卫突然从天而降,单膝点地道:“少爷,君上请您去一趟。”
容不渔长身玉立,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暗卫立刻道:“自是真的。”
在这十年中,曾有过一个暗卫假传容陵的话引容不渔离开好方便对禾沉等人下手之事,好在他警觉,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自那之后,容不渔就更加小心了。
现在禾沉和观鹤修为足以自保,容不渔也逐渐放松了警惕。
他瞥了暗卫一眼,才道:“我马上过去。”
暗卫颔首称是,转身离开。
容不渔离开之后,姬奉欢才皱眉道:“他今晚还会回来吗?”
禾沉道:“今日是他十八岁生辰,恐怕容陵会留他住一夜。”
众人沉默。
容不渔跟着暗卫到了容陵的住处,才刚进去,便瞧见了坐在树下煮茶的容陵。
这么些年过去了,容陵分毫未变,眸子温和地低垂着,骨节分明的手捏着茶杯抿了一口,姿态优雅仿佛一副精致的画。
容不渔快跑了几步走过去:“爹。”
容陵见到他,笑得更柔和了:“不渔,坐下。”
容不渔坐在容陵对面,端起早已倒好的茶抿了一口,入口后才发现那杯中竟然是酒。
容不渔头一回碰酒,被辣得吐了吐舌头,眼睛中也浮现了些许雾气。
“爹,好辣啊。”
容陵开怀笑着:“不渔长大了。”
容不渔直接夺过来容陵手中的茶,品也不品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道:“我早就长大了,不要总是拿我当小孩子。”
容陵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在那住得开心吗?”
容不渔都搬出去十年了,这时容陵才问这句话,惹得容不渔险些翻了个白眼:“爹,这话你问晚了好些年了。”
容陵又道:“你还喜欢那些人吗?”
容不渔一听到他提禾沉几人,皱着眉将杯子放了下来,闷声道:“不是说好了你不再过问他们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