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明朝末年的所谓九边的“大崩溃”、“大审判”,算是带明数百年来所有摆烂躺平不作为的总清算。要知道,直至天启、崇祯年间,带明大部分地域都依旧是“承平久矣”、“闾里宁谧”的太平气象,绝无乱离的征兆。各种意义上,十七世纪中叶的带明都是真的没有亡国的道理,它算是被不作为的朝廷与发癫的皇帝给一起逼死的——而在这一步步逼死的流程中,海外输入的白银居功至伟。
是的,赚钱都能把自己赚死,没见过吧?
自然,这小小的带明震撼也不是白来的。带明能作到这个地步,多半还要仰仗它那稀烂到匪夷所思的财政制度。虽尔贸易傲视群雄,但带明的财政不但在同期的文明世界属于丢人现眼的垫底水平,甚至于一路倒退萎缩,到了连两宋都不如的地步,可谓是雄辩的扇了制度进步论者一个响亮的耳光——我带明的税收制度连两百年前的华夏都不如,你们没见过吧?
这种“不如”是相当离谱的。带宋虽然武德稳居末位,但至少经济上相当上心,号称“历代盘剥之法,本朝皆备”,不但税赋沉重,还广泛以国家力量介入商品的往来贸易之中,实行大规模的“禁榷”、“均输”,朝廷亲自下场搞官卖垄断赚钱;为了灵活调动物资弥补亏空,发明了当时最为先进的纸钞制度及人口调查制度,官员每年都要派遣乡役调查“丁账”,朝廷以御史监察弹劾,最大限度的掌握了国土上的人力物力。
而我带明嘛,那是既没有大规模国营垄断的本事,也没有发纸钞敛财的才华,除了偶尔派几个太监下乡搜刮以外,其余则一律躺平;甚而言之,就连最关键的人口和土地也是一概付之茫然——以当时士大夫的话讲,明朝自洪武永乐年以后的人口统计,基本就是地方官吏直接照抄上一年的数字,随便改动几个交上去完事。至于连抄都懒得抄,干脆一拍脑门编造本地人口数据的,那其实也不在少数。
也正因如此,大明才创造了千古未有之奇迹——国家承平繁荣百余年,在册的人口反而一路减少,径直倒退回高皇帝洪武年间;至于以人口为基础征收的人头税(丁银)嘛,居然还不如唐宋时……
懂不懂我带明小政府自由主义的含金量啊?!
不过,带明之所以能这么作,多半也是它的天赋条件实在太好了——人民过于勤奋、过于聪明、贸易的优势过于强大,以至于拖着这种稀烂的财政体制,居然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怎么忧虑过经济问题。带宋要辛苦平衡纸钞币值、要维系铜钱价格的稳定,而带明只需要大手一挥,顺其自然即可。前期时以物易物搞复古主义,后期则干脆直接跃进到白银货币。
按理来讲,这种将货币来源完全依赖于外国的做法是十足十的愚蠢,只要外贸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大明的经济都得喝一壶。但你不能不承认华夏在贸易顺差上的天赋异禀——顶着这种作死的debuff,沿海居然都依靠海贸建立了相当稳定的货币体系,推动了晚明惊人的繁荣,生产与消费双双的发展。
不过嘛,在稳定货币刺激之下,华夏人民的激情有那么一点稍稍过头了……以史景迁等人的观点,巨量资本涌入后,在十六世纪至十七世纪早期的江南激发了一次生产技术的革新(宋应星之《天工开物》,便有这次革新的影响),华夏手工业的效率再一次有了飞跃,在原本就高不可攀的质量与价格双重比较优势上再加了一层增益。贸易竞争力又一次增长——堪称要命的增长
然后呢?然后就是本就岌岌可危的太平洋航线沿路经济终于崩溃,再也抵挡不住这近乎于癫狂的吸引力。彼时,日本、西班牙、葡萄牙等白银严重流失,直接引爆了一场通货紧缩式的金融危机。
——是的,短短几十年内能把当时坐拥世界前几大银矿的日本和西班牙葡萄牙吸到白银不足,这就是带明的魅力时刻。
当然,与之相应的,就是由口岸过量涌入的货币。纵以带明的广袤经济,也无法承受这短时间内暴涨的白银,叠加当时北方天灾的影响,迅速激发了剧烈的通货膨胀,推倒了明朝灭亡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
怎么说呢,盲目痴愚的古神这一次吸得实在有点太过分了,在把其余经济体吸成人干的同时,顺带着把自己也给噎死了。
天降的财富当然是很好的,但当你没有那个料理财富的本领时,天降的财富很可能会变为巨大的灾难——命运赠送的礼物,总在暗中标注了价格。而很可惜,带明的欠账实在太久,它终于支付不起这个价格了。】
读到此处,漫长的麻纸终于告一段落。李丽质小心将麻纸折好,除了由浩荡时空与漫长历史所激发的怅惘与想象之外,她敏锐意识到了这张麻纸背后回味悠久的深意:
朱明享受了海贸的利润,却最终未能支付出回报这份利润的价格;而大唐呢?大唐能支付起这个价格么?
一念及此,李丽质终于领悟出了天子与宰相命宗室至亲送来这份麻纸的用意。
“政事堂要改制变法?”她脱口道。
虽尔新朝锐气正盛,但要骤然变法还是莫大的挑战。毕竟大臣们都经历过广大帝时期近乎癫狂的折腾,对一切过于激烈的变动都本能怀有戒惧。
李孝恭微微颔首:“不错。虽然改制的确艰难,但海贸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不能敷衍塞责,自由——自由放任,重蹈朱明之覆辙。”
显然,推动海贸已经成为朝野君臣的共识。对于百官而言,海贸与薪俸赏赐荫庇挂钩,不能不尽心尽力;对于皇帝来说,海贸则是至关重要的偏差值来源,要是半途而废,恐怕会被天幕以阻碍历史进程的罪名狠狠扣上一笔。
如此君臣同心,推行自然无往不利,即使牵涉最为复杂的变法改制,也不能阻碍朝廷的大政。
李丽质神情郑重:“不知有无变法的设想?”
河间王道:“宰相们对商贸并不熟悉,所以只是以天书往日的消息拟了几个条陈,还要与公主商量。”
说到此处,他从袖中抽出了一卷绢帛,小心抖开。其上龙飞凤舞飘逸纵横,正是虞世南学士的手笔:
【转移支付】
第82章 大唐后世谈(十四)
“……转移支付?”
“从天书泄漏的消息看,这似乎是朝廷向受益的巨商收取重税,设法补贴被贸易隔绝在外的州郡。”李孝恭答道:“以而今论,能从西域贸易中受益的是关中、陇右豪商,从海贸中受益的则是广州乃至岭南的豪商。所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些商贾获利既多,自然可以抽一些利税。”
李丽质抬了抬眉毛。她算是隐约猜出来,为什么政事堂要不辞辛苦派河间郡王来旁敲侧击,做如此含蓄委婉的建议了。在数年的往来带货之后,某种意义上来说,长乐公主才是西域商道上最大的豪商,一切陇右商人马首是瞻的盟主,决定了由陇山至葱岭上层社会一切风尚的流行之王。朝廷要想向豪商征税,自然是由她亲自出面,才能一呼百应毫无阻碍。
“贸然向商人征税,恐怕会有不小的波澜吧?”长乐公主道:“陇右的商人可没有什么缴税的习惯。”
不错,陇右及西域多年被鲜卑柔然突厥这些蛮子染指,在思维上也蛮子化了——显然,举族上下大字不识一个的游牧部族是不太可能有收税这样高档的政治操作的,他们除了定期勒索保护费以外,平日也就是靠着伪装马贼打劫抢掠混一混日子。行商们被这种模式折腾得久了,当然不会有什么纳税意识——除非唐军派人去抢。
“这不要紧。”李孝恭平静道:“相公们效法昔日管仲的旧智,决定在大军屯田处开设客栈集市,以高价售卖穿行戈壁必须的水米衣物,并为往来的客商提供卫队——只要豪商舍得出钱,大唐的通关文牒可以一路将他护送到波斯与天竺,绝不会有一点的风险。此外,朝廷会在边境设置关卡,凡是缴纳费用并检验合格者,可以打上‘大唐制造’的印记,标明货物来历。如果再多出一笔,还可以请出少府的长官,为他亲笔题写大唐皇室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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