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坐在宽阔马车内神色悠然的,正是当今天子,万乘之君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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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见到至尊的御驾现身于北地,这惊吓比看见霍去病更刺激一万倍。卫青跪伏于地满头大汗,下意识便想开口劝谏:
“陛下,千金之子,坐不临堂……”
皇帝微微一笑。要应付汲黯、公孙弘等人的谏言,或者还稍有难处,但自己的车骑将军谨慎寡言,实在没有巧言辩口直指要害的才华。他随意挥一挥手,轻松自在的便转移了卫青生涩的进谏:
“外有羽林随行侍卫,内有汲公赞善救失,仲卿又何必过虑?再说,朕不过是出巡时偶有所得,想与仲卿议论议论对匈奴的处置,才令人昼夜奔驰至此。”
再次背上黑锅的汲大夫面无表情,卫青却顺利被移开了注意力:
“陛下要处置匈奴么?”
“这是自然。”皇帝点头:“仲卿一战功成,三五年内都不必再忧虑匈奴的侵扰,但三五年以后呢?兵凶战危,再如何百战百胜,终究不能长久。为今之计,应该借此大胜之威,谋划一劳永逸的策略,长远的制服匈奴,免除中原的忧虑。”
卫青俯首称是,沉吟良久之后,下拜进言:
“陛下,以臣的愚见,还是该持守元光年间的廷议,所谓北取河套、西连西域,则匈奴自困,灭亡无地矣。”
元光年间,皇帝为谋划对匈奴的战局,曾经召集谋臣武将群议于宣室殿内,而众人争辩之后已有共识,认为匈奴之所以能连连袭扰中原,依靠的正是河套膏腴之地,及西域掠来的财富物资。这两处便如匈奴的两条臂膀,只要一一斩断,便能令匈奴元气大伤,自此龟缩漠北,不敢窥伺中原。
卫青此时旧事重提,无疑是委婉进谏,劝皇帝不要随意改弦更张。天子自然领会,点头稍一沉吟:
“而今匈奴北逃,取河套易如反掌;而今的关窍,便在于西域了。”
卫青低声应和,又道:“只是可惜,朝廷现下对西域不甚了了,难以措手。不知张骞何时才能返回……”
建元元年,皇帝遣郎官张骞出使西域,十余年间渺无音讯,没有传回只字片语。纵然汉廷也设法收买过往来西域的商贾,但终究所知不多,难窥全貌。
天子微微一默,却只淡然一笑:
“张骞是朕派去的使者,自然万灵呵护,不会有什么大碍。朕连爵位都已经为他预备好了,只等他回朝便可敕封。”皇帝平静道:“不过,朕数日前也得到了一些有关西域的绝密消息,正要请仲卿品鉴品鉴……”
说罢,他长袖一挥,卷出了一道闪亮的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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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场厮杀的将军终究要胜过坐而论道的大臣。虽然卫青被这玄妙的神迹震得周身一晃,但到底稳住了身形,没有当场匍匐于地,只是惊骇绝伦,仓促间言语不得而已。
眼见车骑将军呃呃难言,皇帝微微而笑,只令霍去病搀好自家舅舅,而后随手一点,拨动了光幕的开关:
——因为卫青料理匈奴的速度出乎意料的迅速,第一波成就值来得猝不及防,迅速填满了皇帝干瘪之极的余额。而刘彻在骤然暴富后立即恢复了他败家子的属性,毫不犹豫的大手一挥,买下了自己觊觎已久的、长久解决匈奴后患的方案!
【公元九十年夏,在汉帝国的西疆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战争。尔时,位于帕米尔高原以西的贵霜帝国(也即汉人所称之月氏国)逐渐强盛,又仰仗自己曾为汉朝征服西域出力,终于生出了觊觎之心。他们派遣使臣向汉廷求娶公主,试图拥有如匈奴一般的地位。当然,也毫不意外的遭到了拒绝。
贵霜国王阎膏珍为此暴怒,倾国之力凑齐了七万的军队,翻越帕米尔高原直逼西域都护府,意图迫使汉人签订城下之盟。但很不巧的是,他面对的敌手是昔年以一人而灭一国的定远侯班超,所以结果也并不出乎意料——“饥穷自降”、“残灭无余”,贵霜将领不得不“遣使请罪,愿得生归”。月氏国自此心惊而胆寒,年年进贡,再不敢怠慢。
当然,说到此处,大概有人应该能意识到这件小事中微妙的不对了——西域各国兵微民寡,见识不多,贵霜以七万人越葱岭数千里来攻击大汉都护府,无论如何都算是惊天动地的大战,搞不好还能上史诗的那种。怎么能说是“不大不小”呢?
但尴尬的是,在史料中这真就是不大不小的战争,仅仅寥寥数句,一笔带过。没有班定远ip加持,估计都很难留名……原因很简单,班超用以击溃贵霜的汉军,不过区区两千人而已,实在没有什么影响可言。
当然,这里倒不是吹嘘班定远是大汉战狼,毕竟即使一汉敌五胡,都护府与贵霜远征军也差了数倍的兵力。实际上,班超在部署汉军之余,还以都护府的名义调集了西域各国的部队组成联军,于半道截击,才克建奇功。
想必大家对这套模式颇为熟悉……不错,班超人称西域小灯塔,一举一动都带着超级大国的美。】
卫青恍兮惚兮,依旧不明所以,但跪伏在地仓促聆听几句,仍然把握住了关窍:
“班,班超?西域都护府?”
——这又是个什么衙门?莫非,莫非与陛下经营西域的思路有关么?
【也许是离超级大国的时代实在太远了,在现代的影视剧中,编剧们往往将西域都护府想象为某种类似居委会的职能部门,似乎主要工作是在各国之间调解纷争、商量买卖、大和稀泥。但仅从这一小截史料中,我们便可以窥见教科书上人畜无害的西域都护府那凌厉的獠牙——谁家的居委会,还能组织业主坚壁清野,暴锤外来流氓的?
事实上,相当于传统印象上温柔敦厚的调解者形象,西域都护府的真实功效可以用一个词概括——太上皇。
是的,太上皇,西域各国的太上皇。在两汉郑吉、甘延寿、班超等著名狠人的把控之下,西域都护府可以随意调动各国的军队、在西域诸邦调整税赋官职,乃至自行废立诸国国王,讨伐所谓不臣服于大汉的“叛逆”。这样内政外交一齐渗透,外加对至高权力无所顾忌的把控,汉人能横行于西域之间,良有以也。
不过,必须要承认的是,相较于武皇帝时铁头娃一样的动辄远征、横暴诸国,仅仅设立一个西域都护府充当诸国的爸爸,已经算是大汉在治理思路上巨大的改变了。毕竟,武皇帝时的功绩固然辉煌耀眼,但隐患却也无穷——如李广利征服大宛一样的远征毕竟不能常有,而汉朝只要稍微疏忽,西域立刻又会倒向匈奴,为宿敌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如此周而复始,实在令人头疼。
为此,昭帝、宣帝时曾经过认真的反思,最后得出一条至理——西域的门户,我们不去占领,匈奴人就会去占领。为了堵住匈奴人以西域回血的口子,非得下力气经营此地不可。
——但问题来了,能不能经营好呢?
大概是对武帝时的损失心有余悸,两朝议论收复西域时,还有不少贤良文学大发议论,表示异议。但昭帝宣帝毕竟是明君,他们硬着头皮做了下去,然后惊骇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事实——
这似乎也太简单了吧?】
骤然听到此语。不仅卫青茫然不解,就连年轻的霍去病都疑惑的眨了眨眼,乃至于舅舅外甥之间心有灵犀,竟然难得的对视了一眼:
……太简单?
什么叫太简单?
可怜人的经验终究有其极限。与匈奴作战了数次的卫将军竭力想象数次,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叫“太过简单”——莫非是如匈奴杂兵一般散乱,便叫“太简单”么?
……显然,那是车骑将军想得太复杂了。
【总的来说,在积极进取的宣帝朝,诸位使者简直是将匈奴当经验包来刷——傅介子、陈汤等动辄“一人灭一国”的历史不须多说,便连文忠这种小小的使节,都可以在罽宾国轻易掀起叛乱,废除反华的国王而扶持亲汉的王子,折冲樽俎中俨然cia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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