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刘邦毕竟是被赞为封建时代政治第一的绝世人物,一般的二世皇帝必定不能碰瓷。但没有关系,走不了大秦孝子刘邦这条留名千古的通天大道,还可以折中嘛——只要罢免劳役、削减赋税,平息百姓的怨恨,那士人的愤怒再大,终究也只是无源之水而已;或许六国的余孽们仍旧能搅乱社稷,但危害必将显著下降。
又或者,又或者,继任者昏庸到连爱惜民力都不懂了,那固然是危险至极的思路,但也不等于就立刻灭亡。大秦的军队尚且强盛,即使全然依靠暴力维系统治,拖个十几年问题不大,无非是广大帝1.0版本;只要死得早,说不定还能把锅甩给后人。
总的来讲,面对大秦这张考卷,继任的二世皇帝有上中下三策,上策可以名扬千古,缔造伟大的王朝;中策可以勉强维持,混个不好不坏的结局;即使是下策,那也有十几年妄作威福的好日子可以过。毕竟大秦烂船尚有三斤钉,败家也是要时间的。
那么,胡亥做了些什么呢?
胡亥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向世人证明,古往今来所有一切对于昏庸、残暴、无能的理解,都太缺乏想象力了,完全无法揣摩出一个蠢猪皇帝真正的下限。他也向世人证明,只要你蠢得超出理解,那就是最聪明的人都只能瞠目结舌。
——简单来说,胡亥等于抢过了这张试卷,把监考老师捶一顿后撕烂了答卷,顺便还往上面尿了一泡。】
第22章 大秦 第一个视频(三)
被反复嘲讽多次之后,胡亥的惊人事迹已经不再能让大臣们有什么反应了,最多只是在麻木的心中掀起些微的涟漪而已;反倒是天音称颂“大秦孝子”、“孝不可言”时,有几位公卿实在是绷不住,居然冒险抬起头来,极为诧异的彼此张望:
这刘邦……刘邦到底是谁?
有几位老古董的宗室甚至悄悄望向了兀自伫立的陛下,以这几位的经验还不足以理解天幕的阴阳怪气,按他们的想法,如果真有这么一位自带干粮义务光大秦制的“大秦孝子”,那是不是、搞不好、莫非——真与皇帝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皇帝陛下则在树荫处缓缓踱步。在理智占据上风之后,关于胡亥与亡国的种种嘲讽已经不能刺痛他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反而是刘邦当政的种种举止。乍一看来,这恢复分封与纵容士人的手段似乎太过软弱,但在宽和软弱中却能谨慎守住秦法的精髓,俨然是匪夷所思的高明手段……
——这刘邦到底是谁?!
天下还有这样的人物么?
仿佛是感应到了始皇帝的心声,天幕叮咚一声,送来了柔和悦耳的声音:
【是否接通用户“刘邦”的视频?】
·
刘季箕坐于泥地之上,仰头观天,手中酒壶犹自滴答流淌,茫然无所知觉。
——这大概是刘季一生中最为刺激、生猛、难以忘却的一天。
仅仅在一个时辰以前,刘季的生活还是如此的平庸且无聊:他在相熟的酒家处半骗半赊诓到了一壶酒,而后提着酒壶摇摇晃晃下了地,预备着如往日般随便糊弄点什么农活,再晒着太阳等吕雉送来饭菜。
但他没有等来吕雉的饭菜,等来的却是一道天幕的彩光。
大概是惊吓太过厉害,那之后的事情刘季已经不大清楚,只朦胧记得什么“胡亥”、“李斯”、又是什么“祖龙”、“始皇帝”,一个比一个更令人心惊胆寒。虽然沛县亭长刘季对天下大事不甚了了,但听名字也知道这是庶民万万不该知晓的宫廷秘闻,一旦稍有泄漏,必然是被夷灭三族的下场!
现在的刘季还不是“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刘季,听到几个词后撒开腿便往跑,但迎面却一头撞上了光墙,捶来捶去毫无动静,反倒是弹出了【请文明举止】的提示。
这是把老子困死在这里不成?
刘季惶急无措,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一屁股坐下来看戏。摆烂之后他心态迅速恢复平和,甚至能半躺着欣赏胡亥惊天动地的操作。
但当天幕念出大名“刘邦”时,刘季就有点绷太不住了;等提到“大秦孝子”时,那干脆就是懵逼三连:
啥玩意儿?!
我是我爹养的吧?!
我爹和秦国宗室没关系吧?!
且不论刘季对自己父母的婚姻产生了什么样狗血的怀疑,天幕依旧不紧不慢,娓娓推进着这些劲爆的大料。等到最后几句讲完,懵逼茫然的刘季面前突然弹出文字:
【是否接受共同观看用户“始皇帝”的视频请求?】
刘季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
点下“是”选项之后,浮在眼前的文字变为了转动的光圈,上面是一行小字:
“正在请求用户刘邦的同意”
始皇帝哼了一声,立刻移开了目光。虽然不懂这“视频”是什么,但这刘邦既然已经领略到了“天幕”,会生出恐惧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是,这刘邦究竟是谁?
如果是在往日,始皇帝大概已经下诏令御史广索天下,掘地三尺找出这位“汉高祖”了。但在天幕透露了未来官吏系统那近乎于无能的表现之后,祖龙却不觉心生犹豫,难以决断。
他瞥一眼终于有了点动静的叔孙通,继续仰望天空。
【所以,非常遗憾的是,秦朝没有延续他那六世余烈的好手气。秦始皇帝并未等来合适的继承人。
更遗憾的是,上天没有给祖龙更多的时间。以现有的文献判断,祖龙晚年时已经有了明显转弯的迹象,他在最后一次巡游时破天荒的祭拜了舜帝与禹帝,留下的石刻中并未如往常一般炫耀功绩,反而开始赞颂圣王爱民的功德;包括他临死前以扶苏为嗣皇帝,也显然是希望宽缓苛政、与天下更始的信号。
简单来说,恐怕祖龙自己也知道,他太急躁、太操切了,过于狂猛的改革已经令天下动荡不安,再也不堪忍受。
大概晚年在祭拜舜、禹陵时,祖龙也在后悔吧——为什么要这么急呢?】
听到此句,胆战心惊的叔孙通终于微微一颤,竟然冒着奇险稍稍抬起了头来——皇帝自视极高,历来巡游多地,除了祭祀天地之外,从不愿意在这些枯骨上浪费一丁点的精力;如若晚年愿意祭拜舜、禹陵墓,无异是大大缓和态度,愿意师法古圣先贤了!
这对事事仰仗圣贤遗训的儒家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讯。虽然诸子百家都在舔尧舜禹这块大饼,但自战国以来,谁有儒生们舔得投入,舔得忘我,舔得新意迭出?
如果皇帝要效仿古圣,那舍儒家以外还有谁能胜任?
叔孙通亢奋莫名,被天幕折腾得疲惫不堪的内心竟然也熊熊燃起了火焰。他迅速开动大脑搜索枯肠,琢磨着恰到好处的送上一句进谏。
【不过,历史吊诡就吊诡在这里。当我们回顾往事的时候,可以轻易的感叹始皇帝过度的急切,畅想“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缓和变革。但如果复盘秦初的格局,在重新选择的时候,又真正便能“慢下来”、“缓和变革”么?
实际上恐怕不太可能。在这里,我们就要谈到一个微妙的细节了——在秦朝初年,主持变革的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时间。
历史并不是匀速前进的,在某些时候它相当的迟缓、沉闷、数百年如一日的死寂,在另外一些时刻,它却又激进、躁动、狂暴到难以想象,可以在短短十几年里走完几十代人的路程,所过之处无不狼藉。
而战国后期以来,恰恰便是这样激进、狂暴、不可理喻的时代,频繁的战争以惊人的速度在推进整个社会的剧烈变动。形势所迫之下,各国或主动或被动的投入到变法之中,而且变得一个比一个生猛,一个比一个狠辣。变法的灭亡了拒绝变法的,变法更彻底的灭亡了尚有残余的,变法迅速的灭亡了稍稍迟缓的。百年之间七雄灭国数十,真正是凶狠残酷的吃鸡大赛,卷生卷死的内卷地狱。
在如此冷酷的搏杀中,秦国——最终上岸的卷王秦国,又怎么敢稍有喘息?它的成功不过是因为变革最迅速、最彻底、最不留情面,并非因为什么上天的青睐。如果稍有停留的话,那么历史,残酷的,永不止息的历史,会饱含柔情的网开一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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