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之前商量好的,曹兄想伸张武威,关中显然不是用武之地,所以意思意思讨论过后,曹老板表示自己当过济南太守,对故地很有感情,并愿与同属青州的乐安太守互相守望,荡平贼寇。
不过荀柔很大方,直接上一个州,并且提了两个选择,冀州与兖州。
这两者,前者被袁绍非法占取,后者属于刘岱,此人虽属汉室宗亲,却参加了袁绍的**联盟,这两个州都临近济南,也不妨碍曹操将其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历史上的荀令君是否为曹操出过驱虎吞狼之计尚存在疑点,不过这个时间线上,堂兄的主意显然有同样的味道。
明确地方豪强大族已是大汉统一,国家安平的最重要威胁后,堂兄展现出非比寻常的战斗力。
战争的胜负不是重点,出生宦官的曹操与士族们天然存在着对立,尤其是如今想要立定根基,需要得到朝廷持续支持的现在。
无论原本愿不愿意,曹操都要被支着与中原盘曲深固的豪族进行斗争,并且在战争中将这些豪族一点点消磨。
这是当曹操答应荀彧的求助,选择朝廷而非好友袁绍时已经走定的方向。从这点来看,此时的曹操,的确仍是大汉忠臣。
最后曹操选择了兖州,并没有一上来就和青梅大小姐磕上,这个结果并未出乎意料。
已被诸侯占据的兖州,被他送出去,想来朝堂上也不会遇到太大阻碍。
不过荀柔准备好的套话还没出口,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就给他放了一个大雷。
他要封荀柔为颍川王,将颍川作为封国赏赐给他!
“……”
所有公卿百官的目光,微妙的聚焦在自己身上聚集,荀柔迅速明白王允急招韩遂马腾入京的原因。
他听见自己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砖上。
“高祖皇帝有言,非刘姓而称王者,天下共击之,臣岂敢冒此大不韪之事,实不敢奉命……诚感陛下殊恩,臣必当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复克中原,蹈死不怨。”
按惯例,顶好能磕出一头血,再来个泪流满面,但这未免太肉麻了,他实在做不出,只好一头磕下去,无论如何再不起来,以表示自己辞让的决心,直到天子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为止。
经历了这一出,接下来的大朝会就显得有些寡淡,荀柔推荐曹操出任兖州牧的提案飞快通过,剩下都是自己人升职任命走正常途径足以,不必特别在此时出来现眼。
天气炎热,大臣们显然没心思再议政务,于是无事退朝,各自散去,荀柔再次被天子唤住,留了下来。
“先生为何不愿接受封国?”
两人转移到偏殿,殿角铜鉴中的冰山终于展现出效用,带来幽幽的凉意,桌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与糕点,宫女悄然而入点起香丸,让宫中特有的甜软而馥郁的浓香,随着宫女把扇,汇入习习凉风之中。
“是因为担心物议吗?”刘辩在宫女的服侍下取了冠冕,换了常服,坐到他身边。
“陛下可知,为何有此钧命?”柔软的丝绸席垫,浓厚香气,让行军七日的身体很容易沉下去就拔不起来,荀柔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来与刘辩对面,打起精神耐心的从西周分封、东周战乱讲到前汉的吴楚七国之乱。
“……封国之内,自成朝廷,工农盐铁甚至钱帛,再不受朝廷约束,东周天子依然是天子,至于穷困之际,要向各国乞讨才能完成婚嫁与葬礼,故此例不能开,不仅是外姓,就是汉室宗亲,臣也希望陛下再不要封王,以此避免再现前汉之乱,甚至可能出现春秋战国,九州分裂之相。”
“太傅一心为朕,朕、”刘辩抓紧他的袖口,“朕却无以为报。”
“陛下与臣信任,便足以。”荀柔垂下眼帘,避开天子感动得泪光闪闪的眼睛,良心再次隐隐作痛。
“朕自然信任太傅。”刘辩偷偷打量着清隽修皙,皎如明珠的年轻太傅,却没能从他谦雅温和的神情中探知更多,“太傅为朕亲身涉险,朕岂能不明,太傅当初如何诛杀董卓,朕十分好奇,不知能否为朕解惑……”
由于天子一直问话,等到荀柔将表奏贾诩吕布张绣等人的请求说完,宫女们已经进屋来点灯了。
“天时已晚,长安城也宵禁了,太傅不如在宫中休息一晚,也免去奔波。”刘辩提议。
那怎么行,他这都耽搁一天了。
“不敢劳烦陛下,臣往尚书台讨要一封就是,臣父年迈,臣不能侍奉身旁,已是不孝,今日已归,岂有再不回家的道理。”
从尚书台讨要一份说明很容易,耿直的尚书令袁涣今日值班,抬手就写了一封,对王允引入凉州叛军一事表示愤慨,并吐槽了迁都以后发生的一二三件乱七八糟的事情,显然积怨已久。
荀柔听出长安城中各种不安定,也同样听出这位正直果敢、才能突出的优秀人才,不太能胜任当前政治环境下的尚书令一职。
处理事务足够,但人际关系上,就差了一点。
但堂兄还被他压在陈仓,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也就只能在辛苦袁令君一段时间。
这还不算问题,接下来他得尽快凑齐至少一百个文书、计算、律法方面的刀笔吏送去陈仓,再凑齐一套看得过去的太尉府班子。
于是,好言安抚了袁令君一番,荀柔一边翻搅脑浆寻找人才,一边往走出宫门。
宫门外停着马车,数名仆从执火等候,车旁立着一个少年青帻束发,眉目秀美,宛如故人。
“阿平。”荀柔一笑,“你父亲遣你来?”
“叔翁。”少年荀缉拱手以礼。
这时车上之人从容而下,眉目沉敛,鬓发玄墨,与他相对而立。
“公达!”不等荀攸行礼,荀柔当即张开双臂,上前一步,给他大侄子一个热情的见面拥抱。
第175章 寻常烟火
只是一个短暂的拥抱,泰山崩前面不改色的荀公达瞳孔地震,当场停机,耳朵尖上飚起三寸血。
荀柔成就感十足的哈哈大笑,顿将闷热与疲惫感一扫而空。
他转头看向小的那个,只见荀缉小少年立在原地满脸涨红、梗起脖颈,于是荀柔顺应民意,也给了他一个拥抱满怀。
夏风温热,直到坐上马车,这一大一小父子俩还一模一样的木头脸。
荀柔靠着车壁,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俩不是开机重启太慢,纯粹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尴尬的糊住了。
就,挺好玩。
马蹄哒哒的踏着节奏,车厢随着也有节奏的摇晃起来,路遇两次巡逻的卫兵,都用尚书台开的条子打发掉了。
荀柔渐渐感到困倦,在他靠着车壁睡过去之前,马车终于停下来。
大门是低调的黑漆,颜色却鲜洁,是新刷的,荀柔心情复杂的望向两旁的门柱。
阀阅。
左曰阀,记明功;右为阅,积日月。
这玩意,南北朝世家大族每家门口一个,如今他家抖起来了?
“此处据说是霍家旧宅。”做好心理重建的荀攸走上来低声道。
“不是我家的就好。”荀柔顿时松了口气,不就是霍光嘛,不管谁在阴阳怪气,说个实话,前汉二百年,哪间庭院大宅没发生点凶案。
大门打开,有侍从提着灯火迎上来,他迈过门槛,又回转头,“公达与阿平今日就宿在我家如何?”
“唯。”大侄子答应没有迟疑,显然已经有预判。
宅院是上好的宅院,不比雒阳住的差,虽然夜里看不清,但阔檐连廊,树影掩映,花香馥郁,显然是相当高级的配置,先前的主人也保管精心。
荀柔并未仔细观察,三步并作两步,快速通过石板铺就的林荫道。
正堂果然还点着灯,一个布衣缣巾的身影面北而坐,正望着来路的方向。
他的心,在这一刻突然颤栗起来。
在廊下仓促的脱去方履,上台阶时绊了一步,荀柔不管不顾踉跄着进了屋,在席前俯身拜倒,将额头贴近地面,“拜见大人,大人身体勿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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