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才被赶回营地,将下曲阳得胜的消息告诉徒众,以此安心。
张角邀荀柔相陪,在其弟张梁的护卫下,走出府门。
城中的道路,他已然熟悉,城中各家,他也识得大半,一路与徒众亲切交谈。广宗城中,太平道狂热信徒占多数,见到他,无不毕恭毕敬。
而作为大贤良师的张角,始终维持着亲切温和的态度,尽量与更多的人交谈,他很耐心,很温和,很宽容,很理解,自然认真的关心着日常琐事,是否缺少什么,有没有吃饱、家中老人身体如何、家中小孩有没有淘气……
被关心的人,无不感动流涕,热泪盈眶,甚至有人激动得五体投地。
他们真心崇拜他、仰望他,将他当做心灵导师,精神安慰、引路明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脸色如何蜡黄,身形如何消瘦,头发已然斑白,他们将他当做天神,不敢起丝毫亵渎之心。
这是一场足够成功的安抚,是一场盛大的仪式,身处狂热人群中的荀柔,第一次感到这种场景的力量。
人们在一个群体之中,很容易被周围人的情绪和心情感染,变得激动、热血、盲目、迷失自己,而即使他并没有失去理智,但还是被热烈嘈杂的人群,影响到心跳加速,感觉自己肾上腺素正疯狂上升,就像是在战场之中。
他们缓缓走过街道,来到一户人家,这家正好有个战斗中失去一只手、卧病在床的男主人,一个见到他们局促畏缩的女主人,和一个不到五尺的小朋友。
……嗯。
荀柔表示,就稍微有点没创意。
小孩子在母亲的带领下,乖巧的问好,高兴地想凑到荀柔身边,却被母亲拉住带向一旁。
张角拄着九节杖,拒绝张梁代他“施法”,亲自为男子做法,并当场手绘符咒,烧灰入水。
“你可反省到,自己近来犯了什么过错?”张角道。
屋门外围着,墙头上趴着,院子里站着,全是乌泱泱的人在围观。
男子艰难以一手撑地,向着张角磕头,“弟子想不出。”
“对父母尽孝否,对妻儿关爱否,对朋友尽义否,与周邻和睦否……”张角也不生气,一句一句地念,“……心中可动过邪念”
念到这一句,男子轻轻动了一动。
“人心有想,有欲,有怨,则生黑气,气生则人之五蕴不顺,故而生病。”张角道。
“弟子、弟子并非嫉妒邻居,从营中带肉食归家,只是遗憾自己不能再上阵”在张角平静地注视下,男子勉强说道此处,突然一头磕下,“不,弟子说谎了。弟子不忿,当初弟子比他勇武,杀敌更多,他却至今有肉食……弟子错了,弟子不该……”
张角点头,叹息道,“妒生怨,怨生黑气,你今日之病,皆是由此啊。”
男子连连磕头谢罪。
“弟子错了,弟子不该……”
“邻里当要和睦,他人有得,当为之高兴,你的邻居上阵杀敌,纵不如你勇武,但也并非贪生怕死之人。杀敌要耗损精血,故营中五日肉食。而归家之后,则可静心修炼,食肉多欲,难以精进,故而我才立下这样规矩。”
男子满脸羞愧难当,头一下下,重重磕在地上,几乎把地面黄土都震起,“是弟子不识大贤良师的苦心,弟子大错,弟子万错……”
“今日你能诚心谢罪,一切业障俱消,日后不可再作此想。”
男子捧着碗,喝得真心诚意,喝完过后,仿佛真得病好了一般,整个人精神都不一样了。
这家之后,张角又依次前往别户有病人家,生病的男女老少都有,磕头认出的罪过也千奇百怪,比如偷了隔壁一根菜,藏了小伙伴的玩具,看见隔壁家媳妇漂亮,捡了别人掉在路上的钱……
偷东西的责令偿还,藏了东西要求退回,心思不正批评指正,捡的钱拿出来,让失主自己来认领。
比起狂热的出场,“治病”过程更加润物无声,直指人心。
从清早到傍晚日落,张角几乎挨个造访了全广宗家中有病人的人家,耐心、细心、不厌其烦、宽容劝诫,未必每一件事都公平公正,但的确已尽其所能,竭尽全力。
让荀柔差点忘记,他也是个病人。
城中的气氛空前淳朴美好,积极向上、治安无忧,人们挂着愉快幸福的笑,再无忧虑烦恼。
而一回到屋中,张角就倒在榻上,不再掩饰面容疼到扭曲的表情,蜷曲着抽搐,直到华佗端来稀释的麻沸散,又用银针替他镇痛。
荀柔看着他渐渐松弛平静麻木的脸,心中第一次对他油然而生的敬佩。
这真的不过是一个资质、才华、外表、出生都平凡,甚至平庸的人,远不够完美,但亦有坚韧、仁爱、不屈之灵魂。
荀柔对他生气、不解、难以赞同的,是他本来就无法体会、明白、做到的东西,是过分强求的东西。
他也许没有走对路,但他自己根本无法知道。
而自己,站在历史巨人肩膀上,观史为鉴,享受着无数张角这样的人堆砌起来的经验,却高高在上的表示,这竟然只是一面铜镜子,一点也不清晰。
他们不是一条路上之人,但他自己的路,又在何处?
第56章 内廷阴谋
七州战势如火,黄巾与朝廷军队拼杀正激烈壮怀,皇宫之中,中常侍赵忠、张让等,被称为“十常侍”的宦官首领,也经历了一次生死攸关的考验。
就在方才,天子将侍中张钧和豫州刺史王允的上书,出示给他们看。
侍中张钧上书直言:黄巾造反,全因十常侍乱政,杀之悬首示众以谢天下,则乱当自解。
王允上书中则说,在颍川败退的黄巾帐中,发现张让等与之勾结的书信。
赵忠和张让几乎立即意识到,天子对此并非全无怀疑,否则不会将书信都拿给他们看。
于是,两人立即灵机一动,一句辩解都不说,带着剩下几个十常侍直接免冠去履,痛哭扣头请罪,并表示愿捐出全部家产以助军资。
他们又赌对了天子的心思。
走在离开北宫的道路上,十常侍之一的中常侍段珪恭维道,“今日,还是张常侍和大长秋反应敏捷,否则,我等俱死矣。”
大长秋赵忠有些得意道,“这世上,还有谁比咱更了解天子?那些士人只当解除党锢就能抖起来,殊不知,天子最讨厌他们一天到晚跳得高,给他找麻烦。”
“别急着得意,”中常侍张让将头冠取下来,拿在手中,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党锢解除,会发生如今之事,岂不是意料之中。”
“哼,”赵忠冷笑一声,“他们不过是仗着天子,如今要用他们平定反贼,只要等一日,天下大定,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再回去窝着。”
“你也知道,他们是仗着天子如今要用他们,他们自然也知道,这会儿他们就是说废话,天子也得忍耐听一听。”张让一抖官服,薄如蝉翼的纱衣便扬起波澜。
“那咱们就这么等着?”十常侍中又一个高望愤愤道,“这岂不是太窝囊。”
“自然不能,”赵忠道,“我们既然能料理了吕强,自然也料理得他们,王子师既然敢污蔑张常侍,想来张常侍如今定然已有计策了吧。”
他冲张让皮笑肉不笑的一扬头。
“大长秋这是什么话,”张让道,“王子师现在是豫州刺史,正是紧要时候,你明知天子此时不会动他,还撺掇我去碰,未免太失同僚之情了吧?我等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我被天子厌弃,让那些士大夫看到机会,你以为你还能独善其身?”
“那张常侍又有什么主意?”赵忠道。
“你知我是颍川人,所以颍川的消息,的确比你们多晓得几分。”张让道,“王子师碰不得,但颍川这些士人,天子恐怕未必会护着他们。”
“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便是。”
“我知道一个消息,颍川荀家那位神童,近来失踪了。”张让道,“在颍川反贼退败之时,他突然失踪,自然从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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