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127)
耳边七嘴八舌,纷纷扰扰。
说话声此起彼伏,有耳熟的,也有完全陌生的。
床头围满了人,岳定唐勉强能分辨出被他攥住手腕的是关二老爷。
他揉着太阳穴,靠着墙壁缓缓坐起。
在眼睛逐渐适应光线之后,他眯着眼辨别眼前这些人。
关家五位老爷来了四个,还有何管事,老李等等。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说。”
“老二媳妇死了!”
“姓凌的也失踪了!”
“佛塔不见了!”
“佛塔,在我屋里。”
岳定唐忍着头痛,支起身体拨开人群一看,放在他床边柜子上的箱子早已不翼而飞。
他的房门本来是由内上锁的,但现在门锁被破坏了,肯定是有人闯进来并盗走箱子,总不可能是他自己梦游把箱子搬出去。
大老爷顿足着急:“你怎么还傻不愣登的!”
四老爷凉凉道:“那个姓凌的就是他带来的,你催他又有什么用,说不定他们俩合伙起来骗我们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佛塔带走,省得被惦记。”
二老爷扑上来揪住岳定唐的衣襟。
“姓凌的去哪儿了,我要他偿命!”
第93章
天阴沉沉的,阳光撕不开缝隙,一如关家人的心情。
岳定唐低头看一眼怀表。
此时是早上六点,东方吐白,万物苏醒。
关家五兄弟全到齐了。
连三老爷关书之,也被人拽了过来,手里没有平时习惯拿捏的刻刀,空落落的,双手时不时在扶手和大腿上来回摸索,试图找回熟悉的工具。
岳定唐扶着咚咚直跳的太阳穴,眼睛望着碎了一地的花瓶和不翼而飞的箱子钥匙,耳朵则在听众人七嘴八舌说起事情经过。
昨天本不需要何管事值夜,他也本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了,谁知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二老爷杀猪一样的叫声,嚎着杀人了杀人了,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胡乱披了件外衣跑过来,就瞧见二老爷抱着躺在地上的二奶奶。
自然,杀猪一词是大老爷从旁补充的,给何管事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形容。
四老爷则说,他过来的时候,看见二老爷在那嚎了半天不说,进屋一看,只有岳定唐还在睡,凌枢跟箱子早就没了,他立马让人去前后门察看,发现平时下人采买进出的后门虚掩,门闩没有损坏,仅仅是从里面被打开,这就充分说明关家有内奸,而非外面的人硬闯进来。
二老爷双目尽赤,强忍热泪,嘴角一抽一抽,大部分时间呆滞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偶尔狠狠瞪向岳定唐,似乎想要扑上去狠狠咬一口,将抓不到凶手的怨愤都发泄在他身上。
五老爷睡眼惺忪,目光呆滞,明显一副神游太虚,不在状态的模样。
老袁也来了,他虽有资格入座,却未入座,束着手站在门边,神色凝重。
至于其他人——
二老爷媳妇何氏的尸体被二老爷用棉被裹起来,暂时安置在凌枢那个屋子里。
棉被之下,衣衫凌乱,襟口大开,下面的肚兜被扯出来,春光乍泄,下半身裤子也被脱到腿根,岳定唐刚刚是亲眼见过的,这位二奶奶的情状,的确像极了被人凌辱过。
可若非要说是凌枢兽性大发,先辱女眷而后携宝逃亡……
“老二,有件事我闹不明白,还请你给解释解释!”
大老爷的大嗓门突然冒出来,一下盖过正在喋喋不休的四老爷。
“你的院子跟定唐他们这院子也有段路程,你媳妇儿为何大半夜不睡,跑到人家院子里来?这知道的人,说二奶奶关心久未见面的外甥,来瞧瞧他起居饮食习惯不习惯,不知道的,恐怕就要胡乱嚼舌根了吧!”
二老爷咬着牙不吱声。
大老爷见状冷笑:“该不会真让我给猜中了吧?我弟妹真看上了姓凌的小白脸,大半夜过来送人暖炕呢?却没想到被人杀害抛尸,夺宝而逃?”
“滚你娘的!”
二老爷怒吼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扑向大老爷就是一顿老拳。
大老爷猝不及防,挨揍两拳,蹬蹬后退几步,旋即反应过来,也扑上去反击。
两人顿时扭打作一团。
旁人都看呆了。
二老爷身边的老李刚想过去拦着,冷不丁也挨了一拳,哎哟哟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人上了年纪,想打架也有心无力,很快从扭打变成揪着对方衣襟喘气。
但四只眼睛斗鸡一样,狠狠盯住对方,好似拳头不够用,随时可以用牙齿补上。
上前劝架的人七嘴八舌,主意一个接一个。
有的说要报官,有的说警察来了就要先讹诈,最后案子查不出来还得倾家荡产,有的说二奶奶死得不光彩,不如先报个急病下葬,不让传出去关家上下就别做人了,连带还会连带小辈们的婚事。
被围在人群之中的二老爷忽而一声哀嚎,哇地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哭还一边捶地,说自己命苦,说老太爷走的时候没把自己也带走,害他现在死了老爹又死了老婆,人人都能欺负。
“我说老二,你可别丢人了,再哭把左邻右舍引来,到那时二弟妹的死因可真瞒不住了,外头风言风语,全都会奚落我们关家名声的!”
“大哥,二嫂都死了,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到底是报官还是私了,怎么得先有个章程!”
“良心?你问问老二有没有良心,他有良心就不会对定唐又是巴结又是讨好,还把自己媳妇送过来,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那座佛塔么?”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乒铃乓啷!
众人像被捏住嗓子的公鸭,顿时噤声,整齐一致回头。
桌上的茶具通通被岳定唐扫下去,稀里哗啦一个不落,加上花瓶碎片,那可真是满目的岁岁平安,花开富贵。
“我昨日跟影佐约好,中午时分去市政公署,那边会有人来接我,你们现在不安静下来,明日我就索性把这些事情捅出去,让大家都落个不安生。”
他句句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成功让所有人闭嘴。
小小的厅堂里一派寂静。
地上坐着躺着的,弯腰劝架的,旁边站着看好戏的,都僵在半空,宛若一部滑稽电影被强行按了暂停。
“关棋之。”
岳定唐直呼二老爷名讳。
二老爷失神之下,竟也忘了恼怒追究。
“我问你,昨天半夜,你妻子为何会在我这里被杀?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
二老爷张了张口,刚刚被大老爷打破的嘴角渗出血,他这才感觉到疼,伸手摸了一下。
这个问题,是二老爷无论如何也逃避不过去的。
大老爷问的时候,他可以用打架来回应,这次所有目光再次集中在他身上,却容不得他逃避。
“她回去之后,对那佛塔念念不忘,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说佛菩萨在给她招手,让她皈依佛门,她很想再看一眼那佛塔的样子,我怎么劝也劝不听,没想到我睡着之后,她一个人就偷偷溜过去了,我更没想到,姓凌的居然,居然……”
二老爷咬着腮帮子,说不下去,呜呜哭起来。
大老爷冷笑:“你这话,也就骗骗小孩子。大半夜去外甥的院子,偷偷摸摸进去,就为了看一眼佛塔,她不知道箱子上了锁?那她不还得问外甥拿钥匙?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光天化日大大方方去看?你拿菩萨说谎,也不怕天打雷劈!说白了不就是想偷箱子吗!”
“你!”
二老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皆因大老爷突然脑子灵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二老爷再想闹,却也没了闹的理由。
“便是她一时想岔了,这不是没偷成吗,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往常拿主意稳局面的二老爷死了老婆,又有些心虚,耍起赖谁也拿他没办法。
最后还是五老爷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凌枢。定唐,他是你的下属,你对他应该有所了解,怎么才能找到人,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