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8)
对方冷笑:“证据?还你清白的证据没有,能证明你是凶手的新证据,倒是有。”
他将手边的本子打开来,从中抽出几封信件,扔到凌枢面前。
凌枢拿起拆开。
三封信,都是杜蕴宁写的。
凌枢认得她的笔迹,连落款最后“宁”字那一钩,飞扬写意,带着杜蕴宁惯有的风情。
打从很多年前上学的时候,杜蕴宁就很喜欢用各种花样字体来书写自己的名字,最后定的这一个,还是凌枢帮她选出来的。
信中内容不多,一封是杜蕴宁写的情诗,诉说自己想见而又不得见的思念之情。
她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才女,虽然这其中不乏男同窗追捧的成分,但文采的确不错,带着股新月派的清丽脱俗。
另外两封信大同小异,都是向凌枢诉说自己的苦闷之情。
凌枢一目十行,在看见里面某些字句时,不由扬眉。
“第一,我从来没有给她写过信,第二,我也从来没有向她提过多忍耐些时日,很快就可以解脱的话,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
“但我们对照过字迹和签名,确认过是出自杜蕴宁之手,你又怎么解释?”
审讯之人双眼盯住他,就像一头牢牢看住猎物的秃鹰,不容许对方有片刻逃离的心思。
凌枢:“长官,我既然是被冤枉的,又怎么知道这些书信从何而来?这些不应该是你们需要查清的问题么?自从杜蕴宁结婚之后,我就没有跟她见过面了。两个月前,她忽然派人找上我,说有事找我,约我到咖啡厅见面。”
审讯者:“说了什么?”
凌枢:“她说袁冰抽了大烟就打她骂她,她很痛苦,不知道怎么办,我建议她离婚。”
审讯者:“然后呢?”
凌枢:“然后她便向我反复倾诉自己如何与袁冰貌合神离,本来我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也想拉她一把,又跟她见过几次。但后来,我见她根本没有与袁冰离婚的心思,就没再出去见她,直到前两天下午,她再次派人来找我,语气十万火急,请我一定要出去见一面,我就去了。”
“她跟我说,自己私藏的一笔财物被袁冰发现了,想将它寄放在我那里,以免被袁冰拿去抽大烟,还说袁家家境已经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袁秉道留下来的家产,早就被袁冰败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还有,她说很后悔当年没有勇气拒绝袁家的婚事,说想重新与我在一起,就是上回说过的私奔,当然,这个提议被我拒绝了。”
审讯者:“财物呢?”
凌枢:“不知道,我自然没答应,只是建议她存放银行,或者另托他人。”
审讯者:“你为什么不帮忙?你们以前的关系,不值得你对她留有旧情吗?”
凌枢挑眉:“当年在学校,我的确跟她谈过朋友,本来她家里也看好我们,但后来凌家发生变故,家道衰败,杜家立马给她找了袁家公子作为良配,从头到尾,她没有半句反抗,从那时起,我们的旧情,就只剩下那点同学情分了。所以,如果不是她来找我,我根本与她没有半点瓜葛。”
审讯者:“这么说,也有可能是你见财起意,假意答应了她,然后你们在某些事情上起了争执,你杀了她又慌忙窜逃。”
凌枢气笑了。
“这些都是你们的臆测,她说的那笔财物,我压根就没见到,又从何而来的见财起意?还有,我如果真杀了人跳窗逃走,又怎么还会留下那么明显的脚印?”
审讯者点头:“这恰可说明你杀人纯属临时起意,杀人之后慌不择路,一时之间没想那么多。”
凌枢:“那面馆老板的死又怎么解释?凶手为了陷害我,特意将我的不在场证据也消灭了,反过来不是正好证明我不是凶手吗?”
审讯者:“面馆起火,纯属偶然,并不能说明什么。”
凌枢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要见我的家人和律师,我需要申请保释。”
审讯的巡捕往后一靠,带着志在必得的强势。
“家人?也是,你进来之后,可能漏过一个消息。周卅,也就是你姐夫,因为涉嫌贪污受贿,昨晚刚刚从家中被带走,你姐姐现在乱作一团,恐怕顾不上你了。”
凌枢眉心一跳。
“那岳定唐呢?让他出来,我有事和他谈。”
“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对方摇摇头,站起身,将外面守门的巡捕喊进来。
“他不肯认,给他换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凌枢: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容易么我?
岳定唐:呵呵。
第6章
一夕之间,巡捕房对凌枢的态度翻天覆地。
他起初被带进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对他还没那么不客气。
沈人杰是个老油子,虽然身上有差事,但话里话外都留着余地,晚上还给他安排了额外的娱乐,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这也得对方通融。
但凌枢睡一觉起来之后就全变了。
不仅审讯的人换了一个,就连沈人杰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圆融变通了。
押解他出去的,正是沈人杰。
“老沈,咱哥俩也算有交情了,你给我透个声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沈人杰冷着张脸没说话,跟昨晚跟凌枢勾肩搭背判若两人。
凌枢不以为意,人情冷暖实属平常,这些年他早有体会。
更何况沈人杰萍水相逢,当然不可能指望对方有多深的交情。
“你想,我根本不可能杀人,回头洗清冤屈,咱们还是同袍,你知道我姐夫在市政府,但你不知道他是管住房的吧,你不是说你爹娘他们还住在老房子里么,你就不想给他们换换?”
沈人杰本来不打算搭理他的,听到这里,忍不住奚落:“你姐夫都被抓进去了,还帮忙?怎么帮,在牢里帮?事到如今你都自身难保,就别垂死挣扎了。”
凌枢语重心长:“老沈,现在什么世道你也知道,贪污受贿,可大可小,我姐夫是个老实人,先别说他根本不可能干那事,就算是被人连累陷害了,他能年纪轻轻当上市政府主任科员,上头难道就没人吗?你想想,等他出来,肯定下死力气为我洗清嫌疑。”
沈人杰没说话,但也没打断凌枢。
凌枢知道他正竖起耳朵在听。
“我们凌家呢,也是有家底的,虽然现在大不如前,但烂船还有三寸钉,到时候花点钱把我保释出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头又是一条好汉,咱们都在上海,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说是吧?”
“这件事,是上头吩咐下来的,也不是我说了算。”
沈人杰终于有所软化。
凌枢:“我知道,这不怪你,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上面对我又是个怎么定性?”
沈人杰想了想,叹气:“据说是要把你转送到中央捕房,具体我不清楚,你也别想着怎么疏通了,这事,难办!要是家人去看你,你就给他们说赶紧找关系,把小命留下再说,别回头上了刑场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不是在虚言恫吓,凌枢现在身上背了杀人的嫌疑,杀的还不是一般人,是上海滩的名媛,她还有个丈夫更为知名,这种情况下,舆论一旦发酵,凌枢根本就没有脱身的余地。
虽说沈人杰看他也不像杀人犯,可如今沧海横流,道貌岸然的罪犯还少么?
“诶,老沈,我这有个主意。”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门口,车早已停在那里等他们。
沈人杰听完他附耳过来的话,惊得瞪圆了眼睛。
“你疯了?!”
……
半小时后,沈人杰觉得不是凌枢疯了,而是他自己疯了。
两人站在凌枢家门口。
“你只有一个小时。”
沈人杰紧张道,“我不可能帮你兜太久的,超过一个小时没回去,他们就要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