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147)
老袁:“……贤人是谁,小人是谁?”
“贤人。”道士指指自己。
“小人。”道士指指正在收拾观音庙的岳定唐。
老袁抽抽嘴角,不置可否。
道袍陈旧,尚算干净,上面几个补丁,脚下一双棉布灰靴,脑袋上还戴着顶南华巾。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观音庙里何时多了一位高功道长。
老袁盯着道士的脸,冷不丁问:“你这胡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乍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就是有点泛黄干枯,跟许久没吃肉营养不良似的。
道士摸摸胡子,没敢用力,洋洋得意。
“剪了伊万诺夫带来的那几个俄国人的胡子,用面糊糊上去的,怎么样,惟妙惟肖吧?”
老袁露出恶心的表情:“你还把死人胡子粘在脸上?”
凌枢摸摸自己的脸,可惜没带镜子。
唇上一撇小胡子,他感觉自己都变得成熟稳重了。
“虽说我长得英俊潇洒人见人爱,但道士里恐怕没有我这么俊俏的吧,出众就容易惹眼,惹眼就容易被人盯上,有了胡子的遮掩,等会儿我再拿点火灰往脸上一抹,不就是个本地道士了?”
老袁无语:“你会本地方言吗,这口音一听就露馅了!”
凌枢:“你会啊,今日且便宜你一回,让你当师父,我就当你跑腿的徒弟好了!”
老袁很嫌弃:“我可不想剪死人头发当胡子!”
凌枢不以为意:“没事,你这脸显老,没胡子人家也当你四五十。”
“去你的!”
老袁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块石头就扔过去。
谁知抬手牵动肋骨的伤势,顿时疼得一抽气,龇牙咧嘴哎呀叫唤。
凌枢叹了口气:“你瞧瞧,贫道都说你有破伤之相了,还不信吧,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便是居士这样的。”
老袁捂着肋骨,也顾不上耍嘴皮子了,手指着他不停颤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岳定唐走过来。
“天大亮了,人差不多快来了吧,我们得准备一下。”
他也换了身衣服,长袍褂子瓜皮帽,脸上已经抹了灰,虽然眼睛还是过分明亮锐利,但只要不直视别人,一般也不会有人特意去观察他。
衣裳都是现成的,当初老爷子和老袁两个密谋将东西暂时运来此处存放的时候,就已经把干粮衣裳都准备好了,甚至还有老中青三代的女装,从戏班里买来的钗弁假发一样不缺。
“老袁,待会儿是什么章程,你得跟我们讲一下。”
“哪有跑腿当徒弟拿拂尘的,旁边凉快去!”
老袁缓过一口气,没好气将凌枢手里的拂尘夺过来。
他瞅一眼岳定唐的怀表。
“再过一个小时左右,也就是金副市长母亲的吉时,他会亲自扶着灵柩上山,到观音庙来参拜。他对外的说法是,高堂生前信佛虔诚,家中供奉观音菩萨,每日参拜,从未间断,母亲过世当晚,他蒙菩萨托梦,让他带母亲过来此处,最后参拜一回,他想为母亲积阴德,所以念念不忘此事,宁可将母亲停灵的时间延长几日,也要过来给菩萨上香。”
“当时,所谓梦境都是假的,到时候他在正殿上香祈愿,我肯定得在,灵柩会在观音庙偏殿停留大约一小时,你们俩就要在这一小时之内,把两口箱子里的东西,都放在老夫人尸身下面的空槽里。”
“日本人虽然用他,但肯定也不会完全把他当自己人,我怕等会儿跟他一道来庙里的人里,就有市政公署的人,为防万一,我们做戏就得做全套,不能让除了金副市长以外的人怀疑我们。”
“等灵柩上了火车,我也会随着火车一道走,这东西安全抵达北京之日,就是我完成任务,大功告成之日。”
“有个问题。”岳定唐道,“那两口箱子分量不轻,棺材上山下山重量差别太大,不说抬棺的吃力困惑,就是有人在旁边看见抬棺人吃力的表情,肯定也会生疑,这怎么解决?”
老袁:“我问过了,金副市长说他挑的八个人,都是力气很大的,到时候我们就说要让他拿点观音庙门口的土,放入老夫人灵柩里才吉利,你们将珍宝放入棺材之后,再在上面铺一层薄土。”
这倒也是个办法。
岳定唐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老袁揉揉脸:“我怎么突然有点紧张起来?这万一要是真有人跟在金副市长旁边监视他,我怕我说话不像个道士,容易露马脚。”
凌枢整整衣冠:“这时候可不就得靠兄弟我圆场了吗?你不会说话就装哑巴,一切交给我。”
老袁:……他怎么感觉更担心了?
时间不等人,三人没空多说,老袁赶紧换了一身老道士的衣袍。
真别说,他那张脸换了衣服之后,又凭空老上五六岁,当凌枢的师父绰绰有余。
老袁自我感觉还挺不错,拿腔作势四处学步,端着拂尘装高人,就是颌下无须,有些怪异。
没奈何,他捏着鼻子把甄丛云的头发剪了些,学凌枢那样粘在脸上,为显出年纪阅历,不仅得粘唇上,还得粘下巴。
想想死人头发贴着脸,他心里甭提多别扭了,偏生凌枢还在旁边指点江山。
“面糊不牢靠,你可千万别用手去扯,一扯就下来了。”
“哎,你这粘了胡子也不像高人,倒像个老农夫,果然远远不及我。”
“拿着拂尘别动来动去,没个正形,你别以为日本人容易糊弄,有些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比普通人还要深很多,你既然要当道士,就得像样,先来跟我背一段《道德经》吧。”
老袁被他念得耳朵嗡嗡直响,恨不能直接把凌枢给扔进金老夫人的棺材里面去,一起打包下葬,一了百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凌枢的能量。
老袁很快就发现,多年不见,姓凌的不仅依旧话多,居然还是个乌鸦嘴。
第110章
“你口渴吗?”
站在门口迎接上山来客时,老袁忽然回头一问。
凌枢摇摇头。
老袁喃喃自语:“怪事,我怎么突然渴得要命,这会儿烧水肯定也来不及了。”
下意识想去摸鼻子,又怕碰掉不牢靠的胡子,怎么都觉得别扭。
老袁从没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从来没扮过需要装神弄鬼的角色,从前假扮自己兄长的时候,往老爷子那一杵,黑这张脸,半天不说话就行了。
寻思半天,老袁找到原因了。
“你刚才话那么多,这会儿怎么倒不吱声了?”
敢情是凌枢变成哑巴,他还不习惯了!
对方无辜看他:“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老袁:“说说说,我可告诉你,那些骗人的话我说不来,等会儿该你开口还得你开口,最主要是把金老夫人安全运上山,再安全送下山,人家把老母亲都借出来了,咱不能出岔子!”
凌枢唔了一声,含糊不清。
老袁不满:“牙疼呢?”
凌枢:“我怕胡子掉下来。”
老袁:……
他开始觉得把希望押在凌枢身上是个不靠谱的行为,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袁已经看见金副市长。
他与一名年轻人走在前面,后边还跟着管家,最后面则是八人抬棺。
山路不算崎岖陡峭,像金副市长这种年过天命的人,一根文明拐在手,虽然有些气喘,也算从容有余。
“停!”
抬棺一人高声唱道,八人停住脚步。
但棺材并未放下。
管家一溜小跑上前,先问老袁他们。
“道长,可有板凳,要四个。”
老袁:“有有,徒儿,快去拿来给几位居士!”
凌枢:“好嘞,师父!”
他转身入内,不一会儿就拿出四方大小一样的板凳,整整齐齐摆在棺材下面。
八人这才将棺材轻轻放在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