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58)
毫无难度,就等于找不到作案者。
更何况只是死猫罢了,充其量只能算惊吓,哪怕何幼安将案子报到警察局去,那边都抽不出人手来调查破案。
没过多久,何幼安就收到一封信。
同样是这样的仿金花笺,上面只有一首短短几行的诗。
“于是我情不自禁为你的朱颜焦虑,终有一天你会加入时光的废堆,既然美和芳菲都将离你而去,眼看别人生长,自己却枯萎。”
轻声念出这几句诗的时候,何幼安已经身处宝凤楼的盈昃阁之中。
在她对面坐着两个人。
凌枢和岳定唐。
上海自西风日渐,不少西餐如雨后竹笋纷纷涌现,租界之中更有许多日式餐馆,弄得此地一下子如同各国餐馆展览一般,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但本地老字号依旧很有市场,毕竟中国各地菜系已经足够丰盛,也只有国人才懂得调理国人的胃,宝凤楼自晚清光绪年间开张,至今也不过数十年,却已换了三代人,手艺传承,名声在外。
其中包间按照《千字文》来排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间“盈昃阁”就在“日月阁”隔壁,是宝凤楼里最好的四个包间之一。
八仙桌是黄花梨木所造,看上去有些年头,但想必是日日擦拭从不懈怠,那桌角把手亮得出奇,边上墙壁廊柱,却都是粉刷不久,挂画山水飞墨,落款也都是当代名家。
修长白皙的手腕上套了只玉色温润的翡翠镯子,何幼安轻轻转手一碰,翠玉和大理石桌面就发出骢珑作响,仿佛在为她的叙述增加注脚。
袅袅仙音,美人在眼。
如果这不是涉及一桩死亡威胁的话,倒不失为良辰美事。
她念得断断续续,不时还要回忆一些,说罢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下。
“这好像是首外国诗,我自己不会洋文,请人来翻译的,意思只记得大概,但应该没有出入多少。”
岳定唐接过她递来的纸片。
一张仿金花笺,上面是优美的英文。
字体行云流水,堪称华丽。
寥寥几行英文诗,中文意思的确跟何幼安念出来的差不多。
凌枢探过头来看。
“你刚才念的这首诗,应该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中文译版,各人翻译习惯和语句不同,但意思差不离。”
何幼安:“帮忙翻译的人也是这样说的,可这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枢:“没有特别的意思,莎士比亚一生写过许多这样的诗,或者称颂爱情,或者歌咏美貌,但是如果跟后面的刺杀事件联系起来,就有点意思了。”
何幼安点头:“就在我收到这封信不久,就发生了首映礼的刺杀事件。”
岳定唐这时也问:“那你在收到死猫之前,看来也收到过一些提示?”
何幼安:“刺杀的事情后,女佣这也才受到启发记起,我们在发现寓所浴室窗台的死猫包裹之前,她也收到过一束花,里面写了几句话。当时她以为是影迷送来的,又不识字,就没放在心上,因为我经常会收到影迷送来的花束,上面大多会有三两句的祝福卡片,我不可能每一张都拆开来看。”
岳定唐:“既然花束那么多,为何她会独独想起这一束?”
何幼安:“因为别的影迷送花,大多是玫瑰或百合,唯有这一束另辟蹊径,送的是荼蘼,而且是干枯的荼蘼,所以,女佣以为是有人送错了或故意捉弄我。”
开到荼蘼花事了。
荼蘼之花象征陌路,更何况是干花。
若是影迷向自己喜爱的电影明星表达喜爱,怎么都不可能送干枯的花。
“第一次是干枯的荼蘼花和卡片,然后是死猫。”
“第二次是十四行诗,然后是首映礼遇刺。”
“而现在,是一幅画,画中你推开门,周围花草全部枯萎。你担心即将会发生什么。”
“可怜婢子生,朝暮为卿死。我虽才疏学浅,这两句,大体还是能看懂的。”
何幼安露出苦笑。
“我担心,这次是我身边的人遭殃。”
“到底是谁,要如此作弄于我?不,他不仅仅是想作弄我,还想要我的性命,要跟我有关的人的性命。”
“岳先生,凌先生,不瞒你们说,我很害怕。”
第43章
凌枢还以为何幼安约他出来吃饭,是想单纯表达一下感谢。
又因为孤男寡女,不好意思,所以她多找了岳定唐以示避嫌。
却没想到,电影院的刺杀事件并非偶然,这后面却是死亡威胁的一环。
“那个刺杀你的影迷,昨日趁乱逃走了,在场众人没反应过来,后来警察四处搜捕,到现在也没抓到人。”岳定唐道。
这句话意味着,以当下警察的办事效率,再找到人的机会基本是微乎其微了。
何幼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我料到了,但还是多谢你们,特别是凌先生。如果不是您,我现在恐怕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二位说话了,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我又怕沈公子误会,不敢单独约您见面感谢,还请您见谅。”
凌枢自然不会再计较感谢不感谢的事情,任谁遇到这种死亡威胁,肯定都会心绪不宁。
“无妨,我也只是路见不平,换作别人遇到危险,我也同样会伸出援手。不过,你接连遇到危险,沈十七那边就没做点什么吗?”
何幼安微微苦笑:“沈公子往我身边派了两个人保护我。他觉得,一切都是巧合,是我大惊小怪了。”
这样一个美人配不解风情的沈十七,任谁都会觉得可惜。
凌枢和岳定唐不是第一个产生这种感觉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发此感想的人。
身世飘零又心思玲珑的何幼安,需要一个懂她爱她,能护她周全,解她忧愁的人,而不是像沈十七这样粗鲁蛮横,将她视为金丝雀的男人。
但何幼安自己感念恩情,不愿意离开沈十七,旁人也只能由得她去,只道她有朝一日会醒悟过来,脱离苦海。
时下追求自由解放的女子越来越多,富家千金逃家千里追求真爱,反抗父命的故事并不鲜见,其中固然有喜剧团圆落幕的故事,也有离家出走只为读书,却被家里人捉回去成亲的悲剧。相比之下,像何幼安这样生活在大都市,却依旧囿于旧观念的女子,不能不令人扼腕遗憾。
岳定唐不像凌枢,他对美人没有太多怜香惜玉之心。
在他看来,人之一生,走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
何幼安怀着改变自己命运的愿望,跟了沈十七,是她的选择,那么后面那些随之而来的坎坷,她也应该有所接受的准备。
如果因为美貌而身不由己,那么心狠决绝的,直接一刀划下去,毁了容貌,也就绝了后患,反倒能平安一世。
但,既然她舍不得,就得承受相应的后果。
岳定唐冷血地认为,何幼安如今处境,固然有外因,也有内因,没了一个沈十七,还会有李十八,张十九冒出来,前仆后继,无济于事,乱世之中,美人若无自保能力,就只能沦为权贵的玩物。
他只是单纯对威胁何幼安的死亡信件本身感兴趣。
以及,既然凌枢参与进来了,他想脱身,恐怕也不太容易。
于是岳定唐就事论事,只围绕案件本身来讨论。
“三次警告,第一次起初更像捉弄耍人,仅仅只是吓你一跳,让你心绪不宁,但结合另外两次来看,死猫更像是一种警告。”
那只死猫,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阴沉沉压在头顶,令人内心充满不安。
而电影院遇刺,则直接开启了暴风雨的按钮,风浪狂涌而来,带着倾覆毁灭的力量,也预兆着后面的不太平——因为何幼安虽然侥幸无碍,却不意味着后面同样行云。
“你平时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这么说,你得罪的人里,有哪些报复心强,有能力置你于死地,又不肯痛快杀你,要以这种方式来折磨你的?”
听见岳定唐的话,何幼安轻轻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