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21)
心口的剧痛令这种恼火加剧。
面具人踉踉跄跄起身,深吸口气,朝凌枢的方向走去。
口袋里还有手电筒,他摸索一阵掏出打开,往凌枢那里晃了几下。
对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应该是昏厥过去了。
他弯下腰去察看。
必须暂时留着姓凌的小命,又不能让对方太快醒来。
如果时间把握不好,稍有差池,这件事就不算圆满解决,还会留下许多后患。
已经出过一次纰漏,不能再有疏忽了。
他将手电筒放在一旁,伸出手探向凌枢的颈子。
外面又有枪声响起。
面具凶徒不禁在内心咒骂外面同伴的不济事。
恰在此时,他感觉自己碰触的身躯似乎微微一颤,肌肉下意识收缩。
面具人心头警铃大作,立时抄起棍子就朝凌枢当头挥下!
迟了半步!
凌枢稳稳接住,另一只手朝他递来。
面具人这才瞧见,对方手里还抓着半截木棍,刚才一直藏在身后,没让他瞧见。
想要后退已经不及,他随即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不必低头也能感受到那截断裂的棍子在刺入身体是什么样子的。
碎掉的木头和尖刺一下子扎破了褂子的布料,直接糅合进皮肉,与鲜血迸裂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尤其当这种动静发生在自己身上。
面具后面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很难想象凌枢在刚才那一记重击之后,不仅能清醒过来,还能及时作出反击。
在半截木棍刺入身体之后,凶徒脚步凌乱,不由自主跟着后退,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支撑依靠身体的平衡物。
但眨眼工夫,凌枢已经抽出木棍,一脚踢来。
凶徒闷哼一声,往后狠狠摔去。
凌枢也没好到哪里去。
以正常人来说,他现在早该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但他勉强克服人体的本能,虽然扭转局面,将凶徒暂时压制,但脑袋却越来越沉,刚才被重击的侧颈几乎疼到无法碰触,四肢沉重,神智昏沉,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只要灯光大亮,对方马上就能发现他的虚张声势,外强中干。
温热的液体从鼻孔流出,顺着嘴角渗入嘴巴里,咸腥咸腥的。
凌枢摸出枪,朝前走了两步。
子弹上膛的声响惊动了凶徒,后者连滚带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入黑暗中,很快消失在后门。
对方也许回过神来之后,会发现凌枢带着枪还不趁胜追击的行为很蹊跷,也许会后悔跌足不已,但现在他已经笃定凌枢胜券在握,不想也不敢冒这个险。
凶徒并不知道,凌枢现在莫说瞄准,就连枪也快要握不住了。
又一颗子弹打在廊柱上。
枪声四下回荡,在周围绝不低调。
但警察迟迟未至,也许是除夕夜都去休息了,也许是周围的人不想多事,眼下的上海龙蛇混杂,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寻常百姓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奇而丢掉平静生活。
一把手枪能装几发子弹?
型号不同,弹匣容量也不同,如果对方身上带着备用的,迟早有一发能打到岳定唐身上。
脚步声传来,很轻,但在全神贯注之下,岳定唐听见了。
他凝神屏气,蓦地扔出手里的石块!
砰!
对方果然一惊之下开枪了。
与此同时,岳定唐扑了出去!
在开枪与开枪的空隙之间,枪手必然有半秒以上反应不过来,更何况这个枪手的枪法并不好,说明他是新手。
岳定唐不再犹豫,他依照自己的判断,果然狠狠扑在对方身上。
两人翻滚倒在门外,岳定唐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想要打掉他手里的枪,但对方一拳挥在他的面门上,迫使岳定唐往后仰去,枪手趁机坐起,枪口朝他!
千钧一发!
枪手从背后被踢翻,枪打歪了,子弹擦过岳定唐耳廓,钉入他身后对面的墙壁。
连带枪也跟着甩飞出去,在地上滑出老远。
枪手立马意识到,同伴失败了。
他如果现在再奋起一拼,也许可以打死岳定唐,但自己也会死在凌枢手下。
几秒钟足以让枪手作出选择。
蝼蚁尚且贪生,他也没有视死如归的情操。
他躲开凌枢再度踹来的一脚,狼狈爬起身,匆匆逃离现场。
“人呢?”
岳定唐问的是刚才屋里跟凌枢搏斗的那个人。
“跑了。”
凌枢答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声,抑或只是在鼻腔里哼哼,脑子只是本能反应,无法作出再多的思考。
周围昏暗,岳定唐也受了伤,没有察觉同伴的异样,他勉力起身。
“来扶我一把。”
凌枢没吱声。
岳定唐扭头看去,发现对方手里还抓着一把枪,顺口问道:“你刚才怎么不开枪?”
话音方落,玉山崩塌,黑云压城,凌枢整个人倒下,直接压在他身上。
包括那条受了伤的胳膊。
岳定唐脸色都变了。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凌枢惊的。
“你没事吧!”他伸手一摸,只摸到满手的血。
“……你回头别跟,跟我姐说实话,就说我摔了一跤。”凌枢喃喃道,也不知听见岳定唐的话没有。
“闭嘴!”
岳定唐咬咬牙,忽视自己受伤的那条胳膊,将凌枢拉过来,驼在背上。
司机离得有点远,应该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否则早就赶过来了。
今夜是他们大意了,本以为只是查找线索,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
“年夜饭也吃不成了,我的大鸡腿……”
“打包的蛋糕,你还送了人。”
“我姐今年肯定不给我压岁钱了……”
岳定唐忍无可忍,打断他在自己背上的絮絮叨叨。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下去,让你自生自灭。”
凌枢像没听见,兀自开口。
“刚才有两个人,一个想杀你,一个不想杀我。”
这话有些拗口。
岳定唐本不想搭理,转念忽然皱起眉头。
“你是说,里面那个人没有枪?”
凌枢喃喃道:“他想把我打晕,却不想要我的命。不然以他的身手,我早就不可能捱到出来救你了。”
“但外面这个人想杀了我。”岳定唐很笃定。
要不是此人枪法不准,他现在也早就凉了,尸体估计都能做凉拌菜了。
“杀了你,却不杀我,我们俩在一起,是不是又可以嫁祸我,让我身上多背一条命案……”
凌枢不知是否清醒的喃喃自语,却让岳定唐猛地一下,如梦初醒,福至心灵。
像是之前许多模模糊糊的关节,也悉数被打通了。
“他们不希望我们再把这件案子查下去了,正如之前你被诬陷为凶手,现在把凶手扣在你身上,再多我一条人命,你必死无疑,案子自然也就结了,不会再有人追查下去。”
“反过来,也正说明,我们现在追查的方向是正确的,否则他们无需跳出来动手。”
“袁家,杜蕴宁,洪晓光,看来姓洪的十有八九跟杜蕴宁的死脱不开关系了。”
岳定唐说完,迟迟没得到凌枢的回应。
“喂?”
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软软垂了下去。
岳定唐的心跟着一沉。
第16章
凌枢睁开眼睛,表情有着一瞬间的茫然。
他看见一片白色。
白茫茫的颜色有种熟悉感,恍惚间好似又回到冰天雪地里。
那种感觉刻骨铭心。
人刚刚置身冰雪里是不觉得冷的,看惯了小桥流水,细雪柔风的南方人头一回见识到冰天雪地的浑厚雄壮,除了叹为观止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但这种感觉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全身就会被冰冷渗透,从本来就不厚的衣裳,到皮肤肌肉,再深入骨髓,让人终于明白,那种冰寒彻骨的冷,不是形容词,而是一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