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14)
他连现在一想到晚上还要在这里值守,就有点发憷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袁家待了将近一个下午。
霞光流丹,在天际肆意涂抹出一道道新月派诗人口中羚羊挂角的艳丽风情。
但岳定唐和凌枢却感觉自己像两只被兜进网里的苍蝇,无头乱撞。
而拿着这张网的人,却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对方可能就是杀害杜蕴宁的凶手。
肖记面馆的起火,可能也并非偶然。
这样一来,凌枢就会成为千夫所指。
一旦舆论发酵……
“号外!号外!大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于非命!”
“号外号外!名媛杜蕴宁被杀,真凶究竟是谁!”
“卖报卖报!两小时前新鲜加印,内容震撼,数量有限,先到者得!”
报童一路吆喝,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
岳定唐眼明手快,一把拽住。
“多少钱,我要两份!”
“好嘞!”
小报童眉开眼笑,从臂弯里为数不多的报纸里抽出两张,塞到岳定唐手里。
“这报纸好卖吗?”岳定唐递钱过去,顺口问道。
“好卖得很呢,您看,才一小会,就剩下这么点了,您二位要是再晚一点,就没啰!”
上海滩有不少小报,不像《申报》和《大公报》那样出名,只能另辟蹊径,依靠坊间虚构夸张的传闻和奇情猎艳故事来赚取销量。
譬如眼前这份《黄埔新报》,岳定唐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拿过报纸,入目赫然就是一个偌大的标题——
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于非命!
下面还有两行副标题——
从民国才女到豪门贵妇,名媛为何命丧黄泉?
从青梅竹马到军阀之子,周旋其中的万人迷最终玩火自焚?
噱头十足,瞬间吸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凌枢:救命之恩……
岳定唐挑眉:你看着办。
隔天,凌枢放了一条恶犬去咬岳定唐,让狗追着人家跑了三条街,再施施然去用肉骨头把狗引开,救下岳定唐。
凌枢挑眉:救命之恩,我还了。
第10章
一份报纸平均三分钱,对普通人而言并不贵。
不识字的还可以去茶楼听人念报纸,一壶茶就能消磨大半个下午,一举两得。
黄埔新报是小报,受众少,需要薄利多销,才卖两分钱,加上这样抢先报道的爆炸性新闻,可以相见,今天一定能售罄。
随着这份报纸的发酵,用不了多久,杜蕴宁的死讯就会传遍大上海的每一个角落。
而凌枢的嫌疑人身份,也很难再压下来,人人都是法官,报章杂志,悠悠众口,所有舆论会将矛头指向他,这将会给侦破案件的人增加很大压力。
压力之下,又有所谓的证据,凌枢再想脱罪,就更难了。
历朝历代,杀人偿命,都是不变的法则。
“岳老板,你能力有限啊,连一桩新闻都压不下来,我得怀疑你给我姐吹自己这些年的成就,是不是真的了!”
凌枢凉凉道,顺手从兜里掏出五分钱放在报纸上,将报纸随手折叠,塞到路边乞丐的怀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岳定唐淡定道,“从案子和你有联系的那一刻起,这个结果你应该早就料到了。袁家佣人虽然被限制出入,但每天都需要吃喝,必须和外面联系,还有经手办差的巡捕那么多,随便谁漏一两个消息给小报,赚点零花,并不稀奇。”
凌枢叹了口气,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他现在的最佳写照。
一天没有找到凶手,这件案子就会像无形的绳索套在他脖子上,随时随地有可能收紧,置他于死地。
那个帮杜蕴宁写财物清单,可能与杜蕴宁关系暧昧,甚至很可能撺掇她私奔,最终杀人灭口的人,如同一个不存在的亡灵幽魂,始终徘徊左右,却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要不是凌枢亲眼见过那份财物清单,他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个人了。
凌枢觉得自己循着杜蕴宁生前轨迹去寻找线索的思路是没有错的,但这样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藏在暗处的对手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轻轻松松就可以将他的行踪掌握,顺便先发制人。
那,换一个思路呢?
如果,连袁家的贴身佣人也没有见过此人——
那么,杜蕴宁要如何在避开袁家人的情况下见到对方?
神使鬼差,凌枢灵光一闪!
“新月咖啡馆?!”
“杜蕴宁之前几次都约你在哪里?”
岳定唐跟他,几乎同时出声。
两人说的话不一样,但思路归根结底都是相同的。
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岳定唐:“都是新月咖啡馆?”
凌枢:“不错,她约了我三回,都在那里。”
岳定唐:“那你见过她跟咖啡馆里哪个人交流比较密切吗?”
凌枢凝神想了片刻,摇头道:“我印象里没有,她跟新月咖啡馆的老板似乎相识,第二回 我们在那见面的时候,她还给我介绍了正在帮忙洗杯子的老板。”
岳定唐:“你对那老板了解多少,他有妻室吗?”
凌枢:“你怀疑杜蕴宁可能与他有暧昧?不可能。”
岳定唐的司机一直在街口等着,见他们走来,赶紧出来开门。
待二人入座,车子发动,凌枢才开口。
“等你看到那位老板就知道了,他年纪有些大,口舌也不大灵便,杜蕴宁不太可能跟这人有什么太深的瓜葛。”
岳定唐思忖片刻,“那去新月咖啡馆看看。”
从这里去新月咖啡馆,在不塞车的情况下,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
岳定唐他们在街口下车,走没几步路,远远的就瞧见咖啡馆挂在外面的招牌。
新月咖啡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刚刚粉刷过的外墙,几扇半新不旧的窗户,在寒冬里努力维持绿色的植物,还有穿洋装的侍应生,所有细节都能看出老板对这间咖啡馆的用心。
只是开在中国的咖啡馆,必然会带上中国的痕迹,就像现在从咖啡馆里传出来的唱片,播放的不是外国音乐,而是本国人耳熟能详的《茉莉花》。
凌岳二人没有急着进咖啡馆,他们在咖啡馆附近的店铺逛了逛,跟掌柜老板闲聊两句,买点东西,状若无意地打听起新月咖啡厅的情况。
这间咖啡馆有些年份了,若干年前就在这里经营,但换了两位老板,前一位姓韩,据说生意破产,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了,现在这位姓李,是韩老板的朋友,听说他急着用钱,就将咖啡馆盘下来,重新修缮开放。
咖啡馆生意还不错,老板人也挺好,他店铺里几个伙计,都是被他出手帮助过的,就连邻居平时有个什么不便,李老板也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李老板心地好啊,可惜这世道好人难做,得恶人才能出头!”
凌枢从街道对面走来,进了这间茶叶铺,就听见唐老板对岳定唐说出这句话。
“怎么说?”凌枢顺口问。
“这位是?”茶叶店唐老板看向凌枢。
岳定唐:“他姓杨,是我同事,跟我一道出来做社会调查的。”
唐老板打起笑脸:“原来杨教授,快请坐!小东,倒茶!”
这年头知识分子分外受到尊重,尤其是岳定唐这样的教授文人,放在前清就是翰林老爷级别的人物,随时可以登堂入阁,在升斗小民看来,更有一份距离感和必须仰视的感觉。
岳定唐以社会调查的名义跟对方攀谈,又买了二两茶叶,自然得到分外热情的招待。
“说起来,李老板盘下这间咖啡馆也不容易。他本来以为是帮朋友的忙,急公好义,出手相助,谁曾想这咖啡馆盘下来不出一月,就有人找上门,说韩老板一女二嫁,把咖啡馆也卖给了他。这时候韩老板钱也拿了,人也消失了,双方打起官司,不得已,李老板为了早日重新开张,只得再出了一笔钱给对方,才将这地方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