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197)
有些念头起初就像荒草,无人问津,但风一吹立马见长,变得茂盛起来。
江河劝他另立门户那段话一直在脑海里徘徊不去,凌枢从不以为意到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
岳定唐却听得微微蹙眉。
“那什么,我知道你不需要,不过以后吃饭约会,我也出一半钱吧,也算养一半的家了。房子你也不需要,车你也有了。”
说到这里,凌枢有点尴尬,下意识清清嗓子,干咳两声。
“不知道你还需要什么,但怎么说我也该有所表示……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家?
老实讲,在凌枢说这些话之前,岳定唐没有想过那么多,那么深入。
对岳定唐而言,他已经很久没有家的概念了。
诚然,他的大部分亲人都还在世,可也天各一方,大哥二哥同在国内却不在一地,三姐跟他感情融洽却不在国内,祖宅只有老管家和一干佣人,老管家固然也是家人一般,但他丝毫不肯逾距,凡事毕恭毕敬谨守规矩,固然在岳定唐心里与家人无异,说话交流却终究还是有些隔阂,甚至周叔对凌枢比起对他,都多了不少亲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岳定唐可以放松身心防备休息的地方,就是凌枢所在。
即便这样的话从未说出口,他也没有刻意去区分过。
直到刚刚凌枢那些话,才如平地惊雷,将他炸得陡然清醒。
“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凌枢见他眼神越来越怪,长久沉默不开腔,不由顿住声音。
岳定唐若有些骄傲自尊,那半点也不奇怪。
曾经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在凌家还没有败落之前,谁都知道凌家少爷意气张扬,凡事都要整个第一,就连去舞场跳舞,也得是头牌舞女跟自己跳的舞最多。
可在经历了凌家破败,远赴云南,枪林弹雨,生死一瞬之后,他不能说脱胎换骨,也早已抛弃过去许多无比看重,现在却觉得可笑的东西。
对喜欢或在意的人,切不可顾忌一时骄傲,错失表白的机会。
这是他在战场上学到的一课。
一度以为再也回不来,凌枢后悔没有及早对姐姐凌遥说一声自己很爱她。
眼下虽然昨夜惑于美色一时失足,但他不能否认自己对姓岳的在意,所纠结的不过是谁抢先拿到主动权罢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坦荡点。
“你要是不痛快,就当我没说吧。”
岳定唐摇摇头。
他怎么会不痛快?
应该是惊喜来得太快才对。
他以为自己总是那个在树后看人的少年,可不知不觉也已经走出那棵树,来到那个人面前。
有时候再水到渠成的默契,也不如一句情话来得动人。
因为人总是喜欢确切的,肯定存在的事物。
而凌枢的话,无异于另一种允诺。
“那这顿饭你来给?”
岳长官这句话颇有点小心试探的意味。
他在法国留学时,也曾谈过短暂恋爱,这必然是人生成长中或不可缺的一段经历,可他却从未有过现在的忐忑与患得患失。
“行!”
凌枢回答得豪气干云,当结账单送过来的时候人傻了。
这顿饭顶得上他半个月薪水。
凌枢:……
岳定唐:“是不是太贵了?我来吧。”
凌枢忙伸手拦。
“别别,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你要不让我给,就是瞧不起我!”
这顶帽子扣下来,岳定唐还真受不住,不抢了。
凌枢的内心在悲泣,那心情,简直比昨夜把持不住还要难受。
第153章
把钞票递出去的那一刻,凌枢觉得自己刚才的豪气干云,都是昨晚脑子被下的蛊。结完账之后,他抓着空瘪的钱包,感觉前所未有的空虚,大有人生到此为止,一切了无生趣的彻悟。
姓岳的了不得,简直千年狐狸精投胎转世,不单吸人精气,还能让人心甘情愿买单。
眼睁睁看着钞票长翅膀飞走之后,凌枢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连头上两根头发都蔫了吧唧,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就连岳定唐提议去看电影,他也有气无力摆摆手。
“你自己去吧。”
岳定唐有点好笑,又不能把笑意表现得太过明显,不然对方肯定更要恼怒了。
他勉强压平嘴角弧度,嗯了一声。
“我下午还要去一趟学校,有点事情,你先回家休息,晚点我过去找你。”
说完还顺带摸摸他的头,把那两根呆毛摸平。
凌枢目光呆滞趴在桌上,后知后觉自己被当成小动物一样安抚,想起身追究,岳定唐已经走远了,他叹了口气,又默默趴会桌子上,打算一下午用晒太阳思考人生来度过。
可惜这份悠闲没能持续多久,就有人找过来了。
是去而复返的萧月。
“凌先生,你还在?”
萧月有些惊喜。
“我本想过来看看,没想到真能碰见你,要是不见人,可能就得打电话找了。”
凌枢还是那副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样子,不过对着不太熟的女士,总算直起身体,知道要维持基本仪态。
“我也大不了你几岁,直接喊我凌枢就成,怎么了,是有急事找我?”
萧月点头,一路小跑过来,还有些气喘。
“我刚刚去了冯家,冯家伯父伯母都在,他们听过你的名头,很愿意让你也参与进来,帮忙寻找珍珠的下落。他们还说,若能找到珍珠,冯家愿意在原来的悬红上再加五千银圆。”
凌枢眨眨眼。
五千银圆足够吃多少顿饭?
即便是今天这样规格的午餐,也够吃很多次了吧?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还是找人,我跟你走一趟吧。”
萧月高兴道:“多谢,你果然是个热心人!”
她自觉没看错人,在校园里遇到凌枢时,先为他的外表所吸引,这种好感在发现对方表里如一的时候自然更为强烈。
“我司机就在外面等着,我们随时可以走。”
能跟冯珍珠当闺蜜的萧月,家境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从出入都有司机接送就能看出来了。
凌枢跟她坐车到了冯家,抵达目的地之后,凌枢不由挑了下眉。
巧了,这地方离岳家还不远,可以说都在同一片区域。
这也难怪,这一片住的非富即贵,冯家与岳家住得近,理所当然。
“冯部长常年不在上海,这几天也是因为女儿的事情才回来,冯公馆平日住的是冯家几兄妹。”
下车路上,萧月一边给凌枢介绍。
“珍珠有两个哥哥。大哥跟着冯部长在南京,另外一个哥哥也在上海读书。”
凌枢想起来了:“她二哥是不是叫冯谅?”
萧月:“对,你认识吗?”
凌枢:“很多年前认识,现在恐怕他也不记得了。”
的确是很多年前。
那时候凌家还未败落,偶尔在舞会派对上会遇见,两人读的学校也算是上海数得出比较好的中学,难免会有一起举办活动的时候。
不过凌枢跟冯谅的交集不多,因为后者成绩不大好,也无心学习,有什么活动都无法代表学校出面,凌枢还记得有回舞会上,冯谅因为被父亲教训几句,让他向凌枢多学着点,就忍不住迁怒凌枢,后来还生出几句口角罅隙。
多年过去,两人就像这座宅邸和外面偶然飞过的蒲公英,也许在某一刻会产生交集,但这种交集注定擦身而过,不痛不痒。
冯公馆从外表看来要比岳家奢华许多,不过凌枢一进去就发现,这里头陈设,未必比岳家好,甚至与外头的装潢有些格格不入,带了些半新不旧的时代感。
当然并非说这些东西不值钱,凌枢自己也是经历过大富大贵的人,他只是从这些细节里看出一个答案:冯家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
凌枢记得刚才萧月提前离席之后,自己还问过岳定唐,冯家现在的境况如何,冯部长在官场上可还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