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择七这才注意到他面前的盘子里,生菜叶、荷兰瓜、小番茄、看似焯过水的几块西蓝花,还有手里小包装的即食鸡胸肉。看似健康的低脂餐,实际上根本没人会在这个不健康的时间这么吃东西。
“你这是……减肥?”侯择七纳昧的打量他一眼,难以置信的乐了:“你不是吧?瘦的跟烧火棍似的,再吃这种兔子餐你还有肉么?”
杨月咀嚼的动作顿了顿,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才终于发现了侯择七脸上那种辨识度极高的混血感不单单只是来自于他眉眼间深邃的轮廓,而是因为他的下睫毛比正常的亚洲人要浓密纤长许多,这让他似笑非笑的眯起眼睛看人的时候,会显得格外的玩味又温柔。
杨月不知道自己搭错了哪根神经会把这种跟温柔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跟这个词挂钩,他吞下嘴里的生菜,抿了抿沾着水珠的嘴唇。
“我从来不减肥,这就是我在正常的吃饭。”
“正常吃饭你就吃这个?”侯择七问:“那你平时呢?也是这么吃?”
“平时都在学校吃食堂,排练的时候就啃面包喝矿泉水,如果下课晚了或者没赶上饭点儿就吃这个,有的时候也会吃泡面。”
杨月说完就把包装里的最后一口即食鸡胸肉往嘴里塞,却在电光石火间被侯择七一把夺走,然后张嘴咬了个空。
杨月:“……”
“你就可劲儿糟蹋自己吧,还面包矿泉水?鸡吃的米都比你这些破玩意儿有营养,”侯择七鼻腔里发出短促的一阵冷嗤,听上去就是明晃晃的嘲讽:“怪不得你这小身板就长成这样。”
又来了?矮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杨月不高兴了:“你有事没事儿?没事儿赶紧滚你房间去,别打扰我吃饭!”
侯择七把鸡胸肉直接塞进自己嘴里,边嚼边冷笑一声:“我滚了谁给你做饭吃?老实等着吧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进了厨房,随手把空掉的包装袋丢进垃圾桶,拉开双开门冰箱的冷藏室挑起了食材。
只留杨月僵在餐桌边上瞪圆了一双迷茫的杏眼,难以置信的盯着他挺拔高大的身影走神。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他是想在饭里给我下毒吗?
侯择七拿了一袋日式拉面、两个鸡蛋和几棵菜心,又在冷冻室里拿了蟹棒、鱼丸和鲜虾仁,然后熟练地挽起衣袖烧水洗菜。
厨房里很快就传来叮叮哐哐切菜做饭的声音,杨月退出了直播间,循着声音挪到厨房门口朝里面张望。
侯择七宽肩窄腰,小臂上修长结实的肌肉线条还浮着隐隐约约的青筋,在暖黄色灯光的笼罩下泛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浅茶色的眼底敛去了一贯的慵懒轻浮,悠闲又认真的神情让杨月感到有些陌生。
没想到这人还能有这样的一面。
正想着,侯择七的余光不经意朝这边瞥过来,杨月敏锐的回过神,“嗖”的一下闪到一边躲起来。却不知道在他闪避开的那一刻,对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了一抹略带玩味的微笑。
“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先把你那盘兔子餐倒了吧,你那西蓝花看上去就没烫熟,吃了对肠胃不好。”
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声音,杨月耳朵尖腾的一下泛起一阵热。
这人什么眼神?躲这么快都被他发现了。
他犹豫了一下,只好作罢,端起自己那盘绿油油的蔬菜进了厨房。
“就这么倒掉不浪费么?加工一下应该还能吃吧?”他问。
侯择七切鱼丸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一眼,然后笑了笑:“你还挺节约啊,也行,那你放在这吧。”
杨月垂着眼皮,鸦羽般浓长的睫毛挡住了暗淡下去的眼睛,让人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表情。他的声音低若蚊呐,不知道是刻意压低了声线,还是在嘟囔给自己听。
“你又没有饿过肚子,你当然不懂。”
那些被囚禁在阴暗阁楼里的时光恍惚间又闪回到他的脑海,已经冷掉的残羹剩饭和永远写不完的罚抄像一道陈旧的伤疤,虽然已经虬结成痂,但却是深深烙在脑子里永远也抹不去的灰色印记。
侯择七看着杨月瓷白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那一刻,那竟从这个无论何时都对自己冷漠又疏离的小孩身上看到一丝瓷偶般转瞬即逝的脆弱。
“是啊,我不懂,但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的,”他刻意岔开了话题,把语调放得轻松。
他没有选择继续去追问什么,因为他明白,那一定是段不好的回忆,才会让一向生性坚毅的杨月露出那种毫无防备的神情。
拉面煮起来没多复杂,很快就熟了,侯择七把碗放在餐桌上的那一刻,汤汁浓郁的香味立刻扑鼻而来,萦绕在整个餐厅。
味增拉面在餐厅的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面汤泛着一丝奶白色,蟹棒和虾仁分量很足,还撒着薄薄的一层海苔碎,绿油油的菜心盘在面碗边缘,上面还卧着一颗略带流心的鸡蛋。
这卖相,说是从日料店直接端回来的都有人信。
杨月心底暗叹着,眼底涌起了跃跃欲试的光,但嘴上还是矜持的问着:“能吃?”
侯择七扬扬浓黑的俊眉:“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杨月挑破了流心蛋,把黄澄澄的蛋液和海苔碎拌进碗里,小心翼翼的挑起一缕拉面,送到唇边吹了吹,然后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
拉面弹软劲道,汤汁醇浓鲜香。
他的眼睛霎时惊奇又欣喜的亮了起来,侯择七见他乌溜溜的眼睛闪烁出水盈盈的光亮,忍着笑意追问:“怎么样?”
杨月鼓着腮帮盯着他,好不容易吞下满满当当一口拉面,才面色平静地说:“还行,马马虎虎吧。”
小嘴还挺硬。
侯择七被他逗乐了,把面前的小瓷碗推过去:“那你再尝尝这个,海鲜蛋羹,解腻的。”
杨月用精致的金属小勺轻轻舀起一块,先凑过去嗅了嗅,感觉还不错,才一口放进嘴里。
蛋羹里面也放了蟹肉碎和鱼丸丁,口感滑嫩Q弹,软软的,入口即化,清淡中又带着丝丝鲜香。
他没多做评价,只是点点头:“这个也凑合。”
接着又挖了一大口放进嘴里咕哝起来。
侯择七被他口是心非的样子气笑了:“还行?凑合?马马虎虎?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杨月懒得跟他继续纠缠口味问题,倒是突然岔开话,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像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不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么?为什么做饭会这么熟练啊?”
往事重提,侯择七难免感到一阵胃疼:“还不是因为我亲妈,我小学开始发育那会儿,她为了均衡我的营养,突然开始热衷于研究做饭。”
“然后呢?她研究做饭,你难道不是只负责吃就行了吗?”杨月追问。
侯择七唏嘘:“吃是挺简单的,但吃完了能活到我这么大,是真的挺难的。”
杨月被他一句话逗笑了,一边吃面一边放松下来:“为什么?”
“英国人做饭是什么水平你难道不了解吗?”侯择七放松的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低音炮颇有几分磁性,但表情看上去却没有多么轻松:“我妈做饭讲究少油少盐,凉菜喜欢加橄榄和柠檬,烧菜喜欢加各种香草,会把动物的肉和内脏放进蛋黄面包里烤,还喜欢把各种肉类做成派,比如国际上知名的一道黑暗料理有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叫‘仰望星空’,而我就有幸品尝过,我还记得她端上来的一瞬间,让我连续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
杨月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强忍着笑,差点把汤汁呛进气管里。
“这都不算绝,她还专门给我做过一种甜品,把香蕉裹上面粉炸过之后又刷了一层巧克力酱在上面,我就看了一眼,那一周我直接瘦了三斤。”
侯择七说到最后,苦笑一声做出精准的总结:“所以我当时那么迫切的学会了做饭,不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拿出来装逼炫耀,也不是为了宠老婆,而是为了保我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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