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厨房油烟机呼呼的声响,感到耳膜阵阵嗡鸣,像是整个人被浸泡进了水里,恍惚中,隔着滚烫的眼皮,他仿佛又看到了阴冷刺骨的潭水里那个张开双臂向他扑来的人。
接着,世界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里,任凭他怎么努力的抖动沉重的眼皮,都无法睁眼看清他的样子。
滚烫的脸颊蓦的贴上一只温热的手,轻拍两下后,杨月缓缓掀开酸胀的眼皮。
“39度2,你可真快烫成火炉子了,”逆着柔和的灯光,侯择七深邃的眉眼更显得温柔俊美:“给你煮了粥,你吃一碗?”
杨月靠着柔软的沙发坐垫,瘫软的不行:“懒得吃,我没胃口。”
“金贵,”侯择七哼笑一声,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嘴边:“那我喂你,你多多少少吃点,乖。”
乖个屁,杨月十多年没被这样当过小孩儿了,心里有些羞愤,又有些动容。
香喷喷的热粥是玉米虾仁的,虾仁的色泽很诱人,一口下去一点也不腥,反而咸鲜弹软,他一口一口吃着,突然就停不下来了。
“好香,红姐做的?”他问。
“你脑子里就只有红姐?”侯择七哼笑一声,一口粥堵进了他嘴里:“这么多天不见了,刚一回来就差点被别人拐跑,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让我一个人在后门等了那么久不说,到家喝着我的粥还想着红姐,你这小白眼狼儿,还真就没良心了是吧?”
他说的字字属实,句句在理,杨月一时疏忽没看到手机,此刻竟感到愧疚。
“是我忘了,我的错,”也许是生病的缘故,他的脾气从来没有这样软过。
侯择七舀粥的动作顿住,看向他因为生病失去光泽却依然水灵的眼睛,轻叹一声:“算了,不赖你,一会儿吃完你就回房间休息,医生来了我再叫你。”
吃完一碗粥,侯择七把碗放到厨房,杨月的好脾气却转瞬即逝了。
“我想先洗澡,”回房间前,他突然不依不饶。
“不行,”侯择七当然不可能同意:“你病太重了,洗澡容易着凉。”
“可我身上全是大巴车上的味儿,难闻死了。”
“闻不到,你快去休息,”侯择七用毛毯把人裹成卷饼,连推戴赶的往屋子里推。
杨月死拗,扯开领口踮起脚尖往他鼻子上凑:“真的有,不信你闻。”
白皙细嫩的颈侧还带着睡衣上的馨香,侯择七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流窜在他鼻翼间的空气里,烧得他喉咙发紧。
要了命了。
他还真不知道这祖宗生个病竟有这么难缠,只能妥协:“那你先回房间,一会儿我用湿毛巾帮你擦,听话。”
总算把人哄得服帖,他才重新回到餐厅。
刚刚那一幕只是短短一瞬,但那十分令他心猿意马的画面却久久不能从脑海中散去,就像生日那天仅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就能让他心底荡漾出春波,生出满心欢喜的涟漪来。
——“所以我对您儿子的好,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掺杂了其他感情因素在里面,您也可以坦然接受么?”
他想起几天在在车上对季婉瑜说过的话,不禁觉得荒唐可笑。
未来的某一天?
现在看来,这怕是不需要等到未来了。
洗碗机的余温已经散去,他把盘子一个个从里面拿出来,余光一瞥,就见到单薄瘦削的一道身影从厨房门口闪进来。
侯择七有些吃惊,转过去看到他白皙光裸的脚丫踩在瓷砖地上,当即埋怨:“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
被灯影笼罩的杨月仰起头来看他,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哥,你什么时候帮我洗澡?”
手中的瓷盘猝然滑落,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瓷片四飞五裂的飞溅。
侯择七盯着杨月的眼睛喃喃的问:“你刚刚喊我什么?”
第54章 阴差阳错
啪的一声脆响让杨月如大梦初醒一般浑身一震!
碎裂的瓷片像锋利的巨剑从颅顶轰然贯下,将尘封的记忆狠狠切割出一道豁口。
瓷瓶碎了?
他低头盯着满地的白瓷碎片,大脑一片空白,剧烈颤抖的身体像是有条件反射一般动了起来。
侯择七想到杨月没穿鞋,刚想把人推到门外,眼前的影子就如闪电般迅速蹲了下去!
“你干什么?!”
眼见着杨月跪在地上,不管不顾地用双手胡乱的把地上的碎瓷片拢在一起,侯择七瞳孔震颤,大吼一声就伸手去拉他。
杨月白净的手掌被锋利的瓷片划破,鲜血瞬间飚渗出来,他却像没有痛觉一样,把拢在一起的碎片用双手盖了起来!
侯择七被他刹那间的举动震慑了,他握住那只细瘦的手腕,用力把他拉开:“松手,别用手碰!”
“不能……不能碎……”
杨月如失聪一般,耳畔一片嗡鸣,他盯着那堆染血的碎瓷片剧烈地挣扎,苍白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的念叨着什么。
什么不能碎?
侯择七高耸如剑的眉宇低低的压了下来,心脏像是被钢索突然绞住死死勒紧。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你在说什么?”他察觉到杨月突如其来的反常,用力扳过他的肩膀轻轻摇晃,像是要把人从失控的状态里晃醒一般。
“别碰我!我不看,我不要看……”
杨月却像受到惊吓而发狂的野兽,猛然将他推开,一把捂住自己的脸,胸口因为呼吸粗重急促而剧烈地起伏着,细密的冷汗浸湿了他前额乌黑的碎发,掌心刺目的鲜血越渗越多,顺着指缝涔涔溢出。
一股酸胀的窒息感涌上侯择七心头,他轻轻挪过去,把手放在他乌黑的发顶,一下一下,温柔的抚弄。
“小月,冷静点,是我,”他的声音像是安抚人心的木琴,轻轻回荡在杨月耳边敲击着他的耳膜:“你看看我,我是你哥哥。”
杨月像是突然恢复了几分意识,身体一僵,后背上剧烈的起伏渐渐弱了下来。
“是我,你把手松开好么,小月?”
喘息声减弱,杨月紧绷的身体颓然泄力,双手也脱力般的松了下来。
侯择七轻柔而坚定的掰开他的手:“别怕,哥在呢,你看看我。”
滚烫的鲜血凌乱的沾染在脸上,刺目的赤红和脆弱的苍白交织在一起,格外触目惊心。
杨月就这么缓缓的扬起脸,皮肤雪白,眉睫乌黑,染血的脸庞仿佛坠进岁月的长河里,一点点变得幼小、稚嫩,然后清晰的浮现出水面,与当年那个满脸是血的孩子渐渐重合。
霎时,仿佛巨轮撞击冰山发出沉闷的轰响,无数尖锐的碎冰呼啸着刺进胸膛,侯择七的心口猛然震颤,接着整个大脑的神经中枢都都微微泛热,脑海里叫嚣着闪过一个极其荒诞的疑问——是你吗?
是我阴差阳错的又遇到你了吗?
可是这世间浩大人海苍茫,又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巧合呢?
杨月在短暂而沉寂的空气里静静望着眼前的人,然后眼底突然有了盈盈跃动的微光,紧接着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颓然向前栽去。
他把脸抵在侯择七肩窝,嘶哑的声音轻轻抖着,小声在人耳边喊了声:“哥。”
侯择七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松下一口气,抬手轻拍着他的背,一下接着一下。
“我在呢。”
他们守着一堆破碎的瓷片蹲在昏暗的厨房里相依,隔着睡衣上单薄的布料,杨月面颊上的温度把侯择七的肩窝烘烤得滚烫。
接着门铃声打破了片刻的温存,是他的私人医生陈昂来了。
侯择七把杨月牵出厨房去开门,半夜三更上门的陈昂刚一进门就被他肩头上沾染的鲜血当场震慑,再一转头看到沙发上满脸是血的小孩儿,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要不是侯择七在千钧一发之际拎住了他的翻毛领,他怕是抬腿就要夺门而出。
进了房间,打开药箱,他吩咐侯择七去湿一条干净的毛巾,开始检查杨月掌心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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