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德,很高兴见到你。”麦克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摘下其中一枚放在桌上,“你的家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有时间可以回去看看。”
希尔德看着那把钥匙,看到它在吧台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他竟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家,大概是他从没有把那里当做真正的家,所以才这么容易遗忘。那里确实是个避风港,是一个随时可以躲进去逃避的硬壳,但远远不能和家这个词相提并论。
“我最近不能回去住。”希尔德转开视线说,“距离太远,超出了监管范围。”
“你在接受警方监管,这是他们让你离开监狱的条件吗?”艾伦明知故问,无意让希尔德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他和奥斯卡搭档的事。
“不算条件,对我来说无所谓在不在监狱里。”希尔德说,“我觉得监狱也很好,安静又无聊,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
是啊,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不管怎么样,能在这里见到你既是个意外,也值得庆祝。”麦克微笑着说。
艾伦碰了碰桌上的酒杯:“确实值得庆祝,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是特地来喝酒的吧?这里的酒又没什么特别,还比别的酒吧卖得贵。”
“我来打听一些消息。”
“真巧,我们也想打听消息。关于什么?没准我们能交换情报。”
希尔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如果说他对艾伦还有一些防备,对麦克已是完完全全的信任。或许是因为麦克不仅仅是杀手的缘故,他的身上仍然留有令希尔德怀念的影子。
“有人在暗杀情报圈的人,至少有十个左右的受害者被凶手割喉致死。”
艾伦回头看着麦克,无名者、隆尼和“小玫瑰格瑞丝”鲜血淋漓的尸体历历在目。严格来说,隆尼不算蜂人,只是偶尔、顺便从打听消息的人那里赚点小钱,至于“小玫瑰”,艾伦分不清她在床上向枕边人吐露的小道传闻算不算情报,也不知道最后客人留下的钱到底是嫖资还是情报费。
不过缇雅就不一样了,她是实实在在的情报贩子,今天他们去找她时,发现她已经倒在地下室的地板上,喉咙被割开一道致死的血口。
“看来我们目标一致。”
“你们也在找剃刀杀手?”
“剃刀杀手?警察能不能在有闲情给凶手取外号的时候多分点心在调查上?”
“他们专门设立了一个对这些命案感兴趣的部门,负责人是奥斯卡·塞缪尔警官,你们应该认识,他也是我的监管人。”
麦克早猜到这回事,但能听希尔德亲口说出来更多了几分欣慰:“他现在好吗?”
“他有个漂亮妻子,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希尔德如实回答,“他们过得很好。”
“你去过他的家,见过他的妻子和女儿了?”
“我暂时住在塞缪尔警官家里。”
“他是不放心你摘掉脚环逃跑吧!”艾伦一只手支着下巴,像个爱好打听的好事者一样问。
“他说我跑掉也没关系,反正他会负责。”
“这倒很像他会说的话。”麦克笑了笑,“奥斯卡不喜欢守规矩,但办事很可靠。”
希尔德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们以前是搭档。”
“你调查过我对吧?没关系,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奥斯卡是个很好的搭档,除了脾气粗暴一点……”
“还有不修边幅、喜欢制造垃圾堆、总是吃没营养的快餐、车里一股酒味。”希尔德吐了口气,终于说出这几天的感受。
麦克又笑了:“他还没有戒酒?我以为艾许莉会管住他。”
“他说戒了,车里却总是有酒味。”
“我们要不要合作?”
“合作?”
“对。虽然我们立场不同,寻求真相的目的也不一样,但是,既然在这件事上我们有了共同目标,何不一起想办法找出凶手呢?”
艾伦的目光透过玻璃杯望向正在思考的希尔德:“先说好,虽然我们可以合作,但我和麦克都不会和警方会面,如果奥斯卡·塞缪尔警官要见我们,就不能以警察的身份出现。还有无论谁找到线索都要公开分享,怎么样?”
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自己的枪。
“要是同意,我就帮你对付门口那些等着找麻烦的人。虽然我知道你自己也能解决,但一离开监管人的视线就杀人还是不太好对吧?”
第26章 露比的故事(2)
房间里的气味更浓了。
因为没有进食和饮水,排泄这件事好像也越来越没必要。
今天第一次说话时,露比感到喉咙像被一把钝锈的刀片切割似的,发出的声音都变得陌生起来。
“你在吗?”他问。
电子合成的声音回答:“我在。”
“今天没有出门?”
“你很关心我去哪。”
“这是当然了,只要让我知道你去了哪,我就能知道你是谁。”
“所以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
露比微微一笑:“有了几个人选,范围还很大。”
“那我更要小心一点。”
“还是听我的故事更安全,对不对?”
“说吧,我在听。”
“我说到哪了?”
“你的父亲安格斯·特罗西。还有,不知道我该不该问。”
“你是想问,安格斯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吗?”
这回,露比没有用母亲这个称呼,在即将开始的故事里,他将自己置身事外,只当做一个旁观者来讲述往事。
“她叫莎拉,墓碑上是这么写的,没有姓。从一开始,安格斯就不敢让她用特罗西这个姓氏。至于她原本姓什么,自那以后也没再提起。”
露比从不问她到底爱不爱安格斯,仿佛这是个毋庸置疑的问题。
“有一次,她做完晚餐,等着丈夫上来吃饭。她的丈夫喜欢地下室,喜欢没有窗户、暗无天日的地方。”
“也许他只是生性谨慎。”
“你说得对,地下总是安全一点。”露比说,“有一阵,我也很喜欢地下室,想到没人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你,那种感觉确实很安心。”
“现在已经不需要那种安心了。”
“你是说我还会走出家门自投罗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警惕地停下了打字的手。
露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摄像机:“看来我们又说岔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莎拉在等丈夫忙完他那些没完没了的事情后上来吃饭。她做了小牛排,还有烤番茄和土豆,然后她坐在餐桌边等着。一颗子弹从窗外射进来,打碎了她面前的盘子。”
这是第一枪,她还没回过神,蔬菜汤溅了她一脸,烫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睛。
然后就是第二枪,第二枪不是第二颗子弹,第二枪是从霰弹枪里喷出的弹丸,四散而开,打烂了桌子和她的整个胸腔。再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枪声,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示威、挑衅和宣战。
安格斯有没有听到枪声,露比不知道,他一直都没有去深究过这件事的真相。他觉得那一点也不重要了,而且,他也没有看到尸体,他从街头鬼混回来时,面对的只有满墙鲜血和一脸凝重的“父亲的朋友”。
“那天之后,城市掀起了腥风血雨。”
现在已变得平和慈爱的老人,那时还精力充沛,非得要处理这桩极具死亡威胁意味的挑衅不可。于是他们回应了宣战,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被仇恨激怒,相反,露比觉得那段时间,他们是极度冷静的,甚至冷静到可以忘记那个洒满鲜血和蔬菜浓汤的房间,忘记有个无辜的女人死在等待丈夫的餐桌边,唯一记住的只有如何独占这个城市的地下王国,让对手的生命在枪火中蒸发,埋骨于冰冷的钢筋水泥之下,以更多死亡来血祭权力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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