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感情是不能有太多磨难和牺牲感,否则勉强凑一对儿,迟早也会互生怨怼。
不久之后,傅柏妈妈山长水远来北城看看自家儿子,在狭窄的出租屋里顺道给他俩做了一顿饭,糖醋排骨、清炒菜心、番茄蛋花汤,不过几个家常菜。
菜不过是寻常菜式,做菜的人也只是个会唠叨儿子怎么又瘦了的寻常母亲。关明航整顿饭都在捧个饭碗埋头吃着,掩饰通红的眼眶。
还好灯光昏暗,谁都没看到。
到底有多久没吃过一顿家常饭,连关明航也不记得了。他爹妈都不怎么管他,哪怕儿子离家出走跑去当什么演员也从不过问。等他来了北城,大多数时候也是在片场吃冷饭剩菜,吃饭于他而言只是为了活命而不得已为之的事情。
傅柏妈妈见他吃太急,连着咳个不停,伸手给他扫了扫后背:“别吃这么快,小心噎着呢。”
关明航抿了抿嘴唇,弯起一双红了的眼睛,点点头。
临走时,傅柏跑去取火车票,留下傅柏妈妈和关明航独处。
傅柏妈妈对他说,孩子啊,有空帮阿姨劝劝傅柏,让他回家吧,这大城市不适合我们。我也……我也老了。
关明航默默注视着她,没说话,却瞄见了她发间的白发丝儿。
至此,他那摇摆不定的天平终于彻底偏到一边去。
这场对手戏发生之前,傅柏刚下班回来,从房东杜叔那儿得知关明航要走。
“他说被什么大导演看中了,要去拍电影飞黄腾达咯,就不在我这小地方了。”杜叔如是说。
“怎么回事?杜叔说你要走了。”傅柏急急忙忙地冲上楼推开门,见面就问这一句。
关明航抬头扫了他一眼,手里拿着一件快叠好的衣服,旁边的旅行袋快被塞满。
“嗯,是这样的。”他面无表情,声音很冷,就像在通知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傅柏脸上顿时划过慌乱的情绪,他调整呼吸稳住自己,生硬扯出一个笑容:“这么急,我们要去哪啊?”
“不是我们,”关明航捏着一件衣服,手背青筋暴起骨节突出,面上却还是平平静静的,“是我。”
傅柏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僵硬地干笑了几声:“明航你在说什么呢?”
关明航站直了看向他,一字一字道:“傅柏,咱俩分了吧。”
傅柏瞬间露出无措的神色,做错事的孩子般愣在原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紧张地去扳他的肩膀,说话也磕磕绊绊的:“怎么,怎么回事,明航,我是哪里做得不对还是因为你……你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我改好吗?”
“没有不对,没有苦衷,”关明航闭上眼后又睁开,竭力想忍住那种快要从内心溢出的心碎感觉,挣开他的手,“傅柏,我来北城不是为了跟你在这十平米都没有的房子里等死。”
“明航如果只是因为现在没钱没房,我们可以一起挨,”傅柏确信关明航是真的要跟他分手,他急得眼睛红了,说话也不讲逻辑不利索了,“我可以做更多的兼职,你想当演员我可以陪你挨到出头那天,你去哪我都跟着。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的,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可以……”
“我不可以!”关明航骤然拔高了声音,冰封的脸上出现一道道情绪裂痕,但他在这句话却忍住了,马上转过身去。
傅柏被这突然一下镇住了,无言无语,他缓缓地坐在了床脚,良久,似笑非笑地弯了一下嘴角。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想我们的……”他微微低下头,却掩饰不住笑容里的落寞和伤心。
关明航没回答,他做了个深呼吸,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弯腰收拾行李。
一个将近一分钟的长镜头,他在这里收拾了多久,傅柏就在那里坐了多久,流动其中的只有对峙与沉默。画面中的两人之间似乎连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此刻到了濒临崩断的边缘。
“我接到了新戏,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以后我会走红当大明星,”关明航提起行李包,走到门前开了锁却没拉开门,手紧紧握住门把,不回头对傅柏说,“你回家吧,北城没有地方没有人需要你,家里有。”
关明航说,他不需要他了,傅柏只能听见这句话。
明明一切都很平和,傅柏却觉得自己每分每秒都被凌迟处死,一遍又一遍。他宁愿关明航跟他大闹大吵,宁愿关明航说再狠的话,拿再锋利的刀子插在他心上,可他却平平静静的,没再多说多做什么。
傅柏如同脱线的木偶坐在那儿,出奇的安静。昏暗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眼神却在光亮中逐渐失焦,没了魂失了心,直到关明航说话才忽地有了点儿生气。
他抬头看着关明航的背影,说:“关明航,你走了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回答他的一声门响,关明航甚至没回头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此时3号机位将镜头给到了方沐风的脸,他全程强忍着的情绪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终于泄露了——始终在眼眶里打滚的泪,如断线珠子掉落了。
不偏不倚,不早不晚,恰恰是在关门声响起的那一瞬。
第23章 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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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年坐在监视器前发愣,他完全沉浸在戏中,被两位主演的表演带进了纷繁错乱的回忆,久久不能自拔。
这场戏方沐风几乎是收着演,整张脸波澜不兴,口头上在用力将傅柏往外推,眼睛却在痛苦着、爱着。严焕朝演技则收放自如,流畅地完成了诧异、愤怒、痛苦、绝望等情绪之间的自然切换。
两位演员互相给戏,表现得势均力敌又张力十足,看众们的情绪始终为他们所牵动,始终憋着一口气,吊着一颗心,然后一切随关门那瞬间恰好落下的一滴泪,登时全然崩塌了。
好一会儿宣年才回过神来,他起身,撂下一句“休息十分钟”,然后径直走到摄影棚外面。
比宣年还不对劲的还有方沐风,宣年一喊停他就贴着门瘫坐在地上,眼泪如同洪水缺堤,止也止不住。
演完这场戏,他就立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蚀掉了好大一块,伤口空洞洞的透着风冒着血,怎么填补也不够。
片场内,所有工作人员不是忙着下一场戏,就是三两围着聊天,唯独他一直沉浸在关明航的世界里泪如雨下,周遭的热闹或忙碌与他无关。
成珉检查一遍方才的片段,抬头即看到这样的方沐风。
眼前的人是方沐风,似乎又不全是,就好像是关明航在借方沐风这个躯壳,发泄他强忍着的情绪。
成珉是过来人,演员像这样情绪刹不住车的情况再正常不过,最好的办法就放置着,让他宣泄完也就好了。
演员不过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尽管他们本职是玩弄自己的情绪,但情绪这玩意不是说来就来、说收就收,哪怕有再多的技巧加持,终究摆脱不了情绪对本我的侵蚀。
周围的工作人员不是没察觉到方沐风的异样,只是这阵仗有点儿吓人,谁都不敢贸贸然上前,除了严焕朝。
他从戏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方沐风,果不其然,方沐风就孤独地坐在一角,眼泪刷刷往下掉。
严焕朝在方沐风面前蹲下身,小心低捧起他的脸,沾了一手掌的泪水。
“沐风,你看看我。”他轻声道。
两人目光相对的刹那,方沐风雾气未散的眼里忽地腾起一团火苗,不太确定地喊:“……傅柏。”
严焕朝眉头一皱,旋即叹了叹气,半跪在地将人轻柔地揽入自己怀中,低头吻住他的头发。
方沐风在严焕朝的安抚下逐渐镇定,从关明航的状态里走出来,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情绪过了。
“对不起严老师。”他余光瞥见严焕朝胸前衣服被他弄湿了一片,心虚地皱了皱鼻子,有点可爱。
严焕朝将方沐风从地上拉起来,拿纸巾给他拭擦脸上的泪痕:“感觉好点了?”
方沐风还有点儿迷迷瞪瞪,顿了顿,才点头:“好了。”
严焕朝眼带戏谑:“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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