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嘉禾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卧室里有股清淡的皂角香,视线探入一览无余,桌椅、置物柜、衣柜、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经过床脚,魏司哲来到书桌前,抬眸望向窗外,这边的视野不错,能看清对面楼房的屋顶、晴空下的飞鸟,以及橙红相间的温融暮色。
桌面空无一物,倒是置物柜中摆件繁多,最大的格子存放着酒红色的绒布礼盒,紧挨着它的是一枚檀木盒子,魏司哲踌躇片刻,慢慢将它翻开,倏然停住动作。
盒盖内部贴着一张老人的黑白照,盒中保存的是一块用旧的怀表,至此,魏司哲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只怀表对于楚嘉禾有特殊的意义——原来它是奶奶的遗物。
知晓这个答案后,第一抹蹿进脑海的念头,是觉得自己送怀表的行为委实有些冒犯和唐突,魏司哲眼下不免深虑,楚嘉禾随身携带奶奶的怀表,是想寻一份寄托,落实思念,他甚至需要依靠这种思念来面对生活,因此任何一件物品都没办法替代得了。
……但为什么,绒布礼盒里是空的。
魏司哲停立在置物柜前,长久地凝视空荡荡的礼盒,他在揣摩和猜测楚嘉禾的想法。魏司哲不敢太自作多情,可思绪总忍不住朝一侧倾倒,不够理智、不够客观,几乎令他心弦大乱。
楚嘉禾决定要往前看了。
接受奶奶去世的事实,不再害怕孤独,与过去真正地告别,魏司哲能够感觉出来,楚嘉禾的内心正在转变,然而他渴望得知的是,在这一过程中,他又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楚嘉禾是不是把他规划进了自己的未来。
意识回笼时,天色已暗,魏司哲离开楚嘉禾的房间有点晚了。坐回沙发,客厅没开灯,厨房的光线斜在脚边,魏司哲抿一口茶水,侧目凝望楚嘉禾做饭的背影,这人正专心致志地在挑虾线,清瘦的身形被浓浓的烟火气包裹。
洗干净手,楚嘉禾从上衣兜里掏出魏司哲送的怀表,瞄一眼时间,水煮牛肉该出锅了。
魏司哲看过许多老电影,顶级口碑的片子反复重温,可没有哪一幕难忘到尚能清晰地印刻脑海。他被眼前的画面吸引,不动声色地认真观摩,生活的气息犹如一张柔软的细纱,丝丝缕缕将魏司哲缠绕。
一方餐桌,铺着鹅黄色的真丝桌布,菜品丰盛。挽高袖口,魏司哲拾起筷子夹了块牛肉尝鲜,满足地评价:“手艺真好。”
“多吃点。”楚嘉禾端起碗,说,“对做饭的人最好的回报,就是吃饭的人清空碗盘。”
魏司哲道:“包在我身上。”
在家吃饭与在外用餐最大的不同,是两人交流甚少,倘若关系不亲密,不会轻易邀请对方来家中做客,因而不必再刻意聊天软化气氛、拉近感情,彼此身心都能得到极大的放松。
即使不说话,氛围依旧舒适自然,耳边是竹筷磕碰碗壁的声响,魏司哲偶尔看向楚嘉禾,两人的眼神总是能不自觉撞上,心下也总是不可避免地产生动荡。
魏司哲果真说到做到,餐盘空了。楚嘉禾想帮他盛一碗紫菜蛋花汤,舀起汤勺时,魏司哲出声道:“楚嘉禾。”
楚嘉禾:“嗯?”
魏司哲说:“我想带你见见我的朋友。”
“咣当”,汤勺没拿稳,整晚淡定自若的神色于此刻露出一丝破绽,喉结上下滑动,楚嘉禾迅速平复心态,重新往魏司哲碗中舀了两勺汤,迟缓地应道:“好。”
魏司哲问:“月底能跟你们领导请一天假吗?”
“能。”餐桌下,楚嘉禾紧张地掌心湿汗,五指拢拳又松开,再次回答,“当然能。”
魏司哲:“你有西装吗?”
楚嘉禾点头说:“有。”
“那天的场合需要穿正装。”魏司哲接过汤碗,语气平和,“如果没有的话,我带你去订做一套。”
楚嘉禾闻言赶忙回道:“千万别破费,我有的。”
洗碗、收拾厨房、整理屋子,比做饭简单百倍的事情,楚嘉禾却乱了阵脚,一举一动都显出几分局促。魏司哲一方面觉得这样的楚嘉禾有点可爱,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疼,楚嘉禾一直生活得很安逸,然而他所处的圈子、他所认识的人,恐怕会短暂地打破这份维持已久的平静。
前往养老院的路上,楚嘉禾抱着一袋子核桃仁,后背贴紧座椅沉默不语。魏司哲多次打量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想法了,半天的相处明明融洽自在,怎么现在却变得尴尬别扭了呢?
一小时后,保时捷驶入地面停车场,魏司哲熄灭引擎,车内渐渐暗了下来。他不动,楚嘉禾也不做动作,无声的空白持续蔓延,良久,魏司哲短叹一记:“楚嘉禾,倘若我让你为难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楚嘉禾茫然抬眼,恍惚几秒,摇头说:“我没有为难。”
魏司哲目光探究:“是吗?”
放低肩膀,楚嘉禾迟滞地找回实感,魏司哲方才的邀请令他飘飘然了一路。他转过脸,在灰暗中对上魏司哲的视线,明眸清亮,忐忑地开口:“魏先生。”
魏司哲看着他,楚嘉禾小声道:“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只是……”
嘴唇抿合,楚嘉禾稍稍蹙了下眉。舒展之后,他弯起眼睛笑着说:“我只是太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0章 心弦20
听完缘由,魏司哲回想自己开车时神情不属、七上八下的心思,顿觉无奈又好笑。
感情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魏司哲如今深有体会,尽管表面仍旧沉稳如常,他却已经清醒地意识到,楚嘉禾的喜怒哀乐能够影响他的情绪。
双眼适应了黑暗,车中事物的轮廓愈发清晰,魏司哲的视野里是环着牛皮纸袋、坐姿端正的楚嘉禾,侧影显得温良乖顺,他盯瞧片刻,问:“有这么开心吗?”
楚嘉禾回答:“有。”
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过来朝驾驶位微微倾身,楚嘉禾深深地注视魏司哲,对他坦诚道:“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开心。”
不加遮掩、毫无保留地将心里话讲给魏司哲听,楚嘉禾不会躲藏,他甚至还在担心对方能不能完整地体会到他现在的心情。
车内气氛被两人的对视酝酿出浓稠的暧/昧,某种冲动在魏司哲身体里横冲直撞。缓慢抬手伸过去,覆在楚嘉禾头顶极轻地揉了揉,魏司哲言语温和地说:“今天辛苦了。”
楚嘉禾立即接话:“魏先生打算犒劳一下我吗?”
魏司哲玩笑道:“两下也行。”
头脑一热脱口而出的话,又在尾音消散间忽然丧失了勇气,楚嘉禾实际上不会在当下提出任何欠缺理智、行为逾矩的请求,他和魏司哲的关系还没进展到这一步,他只是受暧/昧的氛围蛊惑,产生了想要更加亲密的渴望。
魏司哲似乎察觉到什么,温热手掌顺着楚嘉禾额角滑下,停留在他耳侧。掌心焐暖他的脸,楚嘉禾安静地感受,停顿几秒,他往魏司哲手中贴了贴,再次望向他。
楚嘉禾说:“我们下车吧?”
魏司哲应声点头,拿过座位上的牛皮纸袋,同楚嘉禾一齐打开车门。
养老院已有几盏灯火暗下,夜色浓深,院子里静悄悄的。穿过主楼大厅,走廊上的感应灯悉数亮起,楚嘉禾放轻动作将魏桥房间的门推开一道窄缝,见有光亮,才探身走进。
“哟。”魏桥戴着老花镜,冲楚嘉禾一笑,“小楚回来啦。”
“您还没睡觉啊,晚饭吃得好吗?”楚嘉禾迈步上前,先用手试了试茶杯的温度,然后端起暖壶添加热水,“餐后血糖正常吗?方医生有没有嘱咐什么?药吃了没?”
魏桥一一回答楚嘉禾的问题,点评道:“你啊,真是操心的命。”
楚嘉禾弯腰把掉出来的床单掖进床板下,笑着说:“老先生,我给您带了个礼物回来。”
不等魏桥反应,魏司哲敲响门板,歪进来脑袋,愉快地打招呼:“爸,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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