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
他生气了。
许戚心里的小人发出一声原因不明的低咽。
“我是来...”许戚瞄了眼空荡荡的桌面,干巴巴地说:“来喝酒。”
廖今雪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他抓住许戚手臂,把他整个人从座位提起来,沉声告诫:“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但现在你必须离开。”
许戚怔怔看着廖今雪黑压压的眼睛,一股冒着酸气的无名火慢慢在心底燃起,他扯了扯胳膊,没有扯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梗着脖子对廖今雪说:“凭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许戚,我们不一样。”
廖今雪冷冷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许戚听见一道像是椅子腿划过地板的刺耳声,尖利得要把耳膜戳破,那簇火被冷水浇灭,他的身体又变回湿漉漉,淌着无穷无尽的水,“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廖今雪厌倦了和他说这些,提上许戚的书包,拉他走向外面。许戚跌跌撞撞地挤过人群,浑身上下只有被廖今雪握着的那处是热的,他被廖今雪带出酒吧,扔在路边。
“我那天和你说会忘掉今天的事情,是希望你也能够忘掉,明白吗?”
许戚紧紧抱着书包,好像这是现在唯一一个站在他这边的东西,愿意听他苍白地解释:“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我知道,”廖今雪打断他,“可是你打扰到我了。”
许戚一瞬间忘记该怎么发出声音。
因为他和廖今雪本来就是云泥之别,因为廖今雪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因为那个晚上只是依靠一点点运气,还有一点点无所谓的施舍...所以他的存在是对廖今雪的打扰。
许戚低着头,很久都没有做出反应,直到廖今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许戚才如梦初醒般背上书包往自行车停靠的方向走,没有走出几步,廖今雪突然叫住了他。
“你的脚怎么了?”
话音落下,麻木的右边膝盖一阵一阵疼起来,许戚看向自行车,又回头看着廖今雪,什么都没有说,但廖今雪的眼神顷刻间变得很复杂。
他留下句‘等我一会’,头也不回地走进酒吧,许戚不知道他该不该等,而廖今雪又会不会回来。
可他还是等了。
二十分钟后,廖今雪拿着一团东西从酒吧里出来,走近之后,许戚才看清是一瓶碘伏和包棉签。
廖今雪把东西递到许戚手里,指尖不小心刮到,立即缩回,他往后退了两步,“把伤口处理完再走,路上小心一点。”
许戚的手臂好像被这些没有分量的东西往下拖拽,微不可闻地喃喃:“你是不是都知道......”知道他一直以来的跟踪和偷窥?
“许戚。”
廖今雪将他打断,语气比刚才柔和些许,眼神却是冷的,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化为最残酷无情的宣判:“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第14章 他不愿意将就
许戚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就这样怔了半晌,昨晚的记忆如潮水滚涌而来,唤醒沉睡的心脏。
咖啡馆,人工湖,披在身上附着香水味的毯子,每一个瞬间廖今雪都没有缺席。
许戚好像看了一场漫长的默片,主演是廖今雪,他站在镜头背后,既是记录一切的摄影,也是唯一一个观众。
晚风沉醉的夜晚,他做了一个格外久远的梦,回到十年前。
高中时的记忆早在毕业那天连同课本试卷一起撕碎,被他丢弃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唯有写着廖今雪名字的那一页,即便撕碎了丢掉,也由风裹住,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
有一瞬间,那阵风突然吹到许戚眼前,不偏不倚。
廖今雪把他赶走其实是一个正确的做法,用‘打扰’来形容也不算过分。回想起当时,许戚已经忘记自己到底为什么执着于找到廖今雪,为此甚至敢向陈芳撒谎,还去借来一辆根本不会骑的自行车。
到头来他只得到那瓶碘伏和棉签,还拖着条一瘸一拐的腿。
后面一整周,他都没有再去跟踪廖今雪,可能是被那句‘我们不一样’刺伤。十七岁的许戚拥有脆弱,敏感,自卑到极点又自负到极点的自尊心,哪怕做出偏激百倍的事情,好像也不奇怪。
只有一次体育课,他不小心和走回教室的廖今雪迎面遇见,廖今雪看向他的右腿,离开时一句话也没有说,可能想说的话都包含在那一眼里。
课上要八百米测验,体育老师破天荒地过来问许戚是不是扭伤了脚。许戚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最后还是作为伤员,坐在树荫底看别人在阳光下奔跑。
那个下午天气很好,清风吹得许戚犯盹,差点把头埋进膝盖上睡着。
许戚摸到床头的手机,长按开机键,屏幕迟迟不亮,他才想起来昨晚手机进水后就报废了。现在的他没有办法向王主管请假,也不能给梁悦发短信报平安。
奇怪的是,许戚对这两件事情都提不起任何积极性。
廖今雪已经外出上班,客厅里放着一袋装好的湿衣服,桌上留了张字条。许戚过去拿起来,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了一行字:你的衣服我放在袋子里了,不要忘记拿。
都说字如其人,读着字条的许戚能够想象到廖今雪写下这句话时冷淡的表情,就像在电脑前记录他看牙的档案一样。
许戚把边角捏皱的便签放回原位,洗漱完后又把房间收拾好,确认没有留下住过的痕迹,他提上袋子离开了廖今雪的家。
回家的路上,许戚到附近商场买了一部新手机,售货员一个劲地推销新品,好像卖的不是手机,而是某种新型武器。许戚看着牌子上贵得离谱的标价,默默选择了一部几年前的旧款,结账的时候售货员脸上早就看不见一丁点热情。
庆幸的是电话卡没有随旧手机一起报废,插上以后很快弹出几条新讯息。
毫不意外,许戚收到来自王主管满含怒火的诘问,短信内容粗看下来总结不出有营养的话,大概是将他的缺勤误归为昨天挨骂后的报复,明里暗里地挑剔许戚心胸狭隘。
许戚直接划出去,梁悦头像上的红点刺了一下眼睛,早上七点她发来一条信息,也是从昨晚到现在唯一一条。
她问许戚:你在公司?
许戚握着不太适手的新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门口,突然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
原来昨天晚上,梁悦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家,或者知道,但毫不关心。直到一个晚上过去都没有消息,她才感觉不对劲,或许抱着补救的心情,或许是不想显得太冷漠,终于施舍般地发来这句询问。
许戚两条手臂坠坠发沉,被一股熟悉的疲惫来回拉扯,有时候面对陈芳,他会有和现在一样的感觉。
关掉手机,许戚没再朝家的方向走,他打了一辆去公司的车,路上回复梁悦:嗯。
这是他结婚以来第一次夜不归宿,可除了他自己,好像没有人在乎。
到公司后,许戚不出所料地被王主管训了一顿,这次干脆连门都不关,骂得比昨天还要不留情面。王主管盘算着迟早都要裁员,趁这个空当多骂几句就当过过嘴瘾,反正在他心里,早就已经不拿许戚当员工。
许戚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周围同事忙收回看热闹的目光,只有吴栋翘着二郎腿,朝许戚挑衅似的笑了笑,写满幸灾乐祸。不知道王主管今天旺盛的火气里有没有他泼的一瓢油。
这一切本该让许戚痛苦,难堪,可他好像累到失去了感觉,重复和昨天一样的生活,挨完骂,然后回到工位继续工作。
只有在某一瞬间,许戚会突然停下来,麻木的脑海浮现廖今雪昨晚对他说的话,那句‘找一份喜欢的工作’。
这句轻飘飘的话是属于廖今雪,属于所有和廖今雪一样优秀地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如果他要朝着这个方向调头,注定要放弃许多现在拥有的东西,承受必然失败的风险。
许戚的个性懦弱又犹豫,所以从一开始就选择随波逐流。他脚下的路除了平凡,好像没有哪里不好,即便遇到今天这样的难堪也能靠忍一忍过去,凭借一份隐忍退让的态度,得过且过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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