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戚好像被教训的小学生,紧捏着另一只手的虎口,“...嗯。”
“把头抬起来。”
本能的驱使,许戚跌进廖今雪沉静的眼里,被定住般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廖今雪检查完他脸上的伤口,低头瞥见许戚提着印有医院标识的塑料袋,“看过医生了吗?”
“我去拍了片子,医生给配一点药。”
“伤的严重吗?”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也没有伤到骨头,涂点药膏就好了,还有...牙齿也碎了半颗。”
许戚说完后差点咬破舌尖,窘得耳朵发红,这样算什么?直接告诉廖今雪他虽然去过医院,却偏偏还要绕道来他这里吗?
廖今雪会怎么想?
听到这句话的廖今雪没有任何反应,他走到桌边,从盒子里抽出两枚橡胶手套,戴上去后捏住许戚的下巴,说:“把嘴张开。”
这种做法显然不符合看牙的流程,可许戚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廖今雪探入拇指,轻轻碰了一下左侧剩下的半颗大牙,问许戚:“疼吗?”
好像是有点疼的,廖今雪动作很轻,碰到的一瞬间疼痛被另一种麻麻的感觉窜替,许戚发现他们靠得有点太近。
鞋尖对着鞋尖,呼吸碰着呼吸。
“...有一点。”
廖今雪后退松开手,到柜子前寻取器械,背对着许戚说:“剩下半颗要拔掉,坐下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这和第一个医生说的一模一样,许戚的恐惧却莫名削弱一截,他没有坐过去,还是问:“今天就要拔吗?”
“这样对你好一些。”
“但是张嘴的时候,脸还有点疼。”许戚不愿意在廖今雪面前显现出对这种事情的害怕,只是身体已经发出明确的抗拒信号,他的声音很微弱:“可以改天吗?”
廖今雪坐到躺椅一侧,单手把口罩重新戴上,没有第一句话就否定许戚,沉思片刻:“先要止血,再看情况敷一点消炎药,今天你状态不好,拔牙的事可以推迟两天。”
许戚的伤口不可控制地涌回一股暖意,当廖今雪看过来,他不知为什么仓皇地避开对视,“好。”
止血的过程很块,牙槽的血已经在受伤到现在的两个小时里流干了,廖今雪清理后敷上消炎药,伴随一声‘好了’抬手关掉口腔灯。
许戚睁开微糊的眼睛,没有镜片遮挡,廖今雪的视线在这双微微下垂的眼睛上停留了短暂的两秒。
“周六过来拔牙,可以吗?”
许戚坐起来,脑袋还很混沌,刚才他差一点在躺椅上睡着,半分钟后才说:“后天吧,反正我已经被辞退了,有很多时间。”
他假装不在意地挖苦自己,廖今雪记录的指腹摩挲了一会,什么也没有问,把预约时间填在后天的日历表上。
“你的眼镜怎么不戴了?”
廖今雪的话提醒了许戚,搜刮脑海里的记忆,他才想起来:“被打断了,应该留在公司。”
“这样可以看清吗?”
“看不清字,但是其他东西还好,我度数不高。”
许戚是天生散光,小学开始就是被同学嘲笑的‘四眼仔’,他的两只眼睛其实只有两百度近视,可因为散光的缘故,不得不从小就戴着笨重的眼镜。
廖今雪没有再问,只是说了一句:“你原来那副镜框有点粗,要换可以试一下别的款式。”
许戚望了会廖今雪的背影,微怔:“...好。”
“还有今天这件事情。”
廖今雪说了半句,许戚的心已经高高悬起来,他勉强笑了下,提前为自己寻找台阶,“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冲动...”
“我不是要说这个,”廖今雪却打断他,连带椅子转过身,“你的同事值得一顿教训,打他是轻了,但以后如果再遇上这种人,你用不着为他们伤到自己。”
没有说许戚做错什么,也没有责备他小题大做,廖今雪冷静地陈述事实。
许戚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诊室里的安静带来一丝不寻常的气氛,萦绕在他和廖今雪之间,半晌,许戚低下头,“我知道了,谢谢。”
这里好像不应该说谢谢,显得很不搭。
可是许戚和廖今雪谁也没有觉得不合适。
走出诊所,许戚没能顺利打到车,他漫无目的地走到街上,不知道前路的方向,也不知道要去那里,可能他只是想要短暂地拥有一个人的时间,给今天发生的一切缓冲消化。
王主管的电话煞风景地打进来,刚才许戚开了静音,这已经是王主管拨打的第五通电话。许戚依旧没有接起来,给王主管发去一条扼要的短信:明天下午我会来公司处理辞职手续。
电话铃声停止了骚扰。
许戚继续向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一片商业区,四周被喧嚣淹没,是打车的好位置,可是许戚没有等在路口,他的视线被一间眼镜店吸引,再次反应过来,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上一次去眼镜店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许戚骨子里似乎很恋旧,无论是手机还是眼镜,都陪他走过了漫长的岁月。那副被吴栋打碎的眼镜是许戚上大学时配的,差不多九年了。
“先生,您想要什么款式的眼镜?”
许戚面对过分热情的售货员总有点手足无措,他站在透明的柜台前,扫过那几排崭新的眼镜,“我自己看一下。”
售货员很是敬业,不停歇地问:“您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可以和我描述一下,比如方框还是圆框,什么颜色和大小。”
“方的就行,颜色不要太鲜艳。”许戚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话好像怎么都开不了口,哪怕没有人在意,心也跳得不同寻常的快,“有没有...细一点的框?”
“有,我给您拿。”
售货员从柜子里取出几副和许戚描述差不多的眼镜,都是许戚从来没有见过的新潮款式。
上学的时候陈芳带他去眼镜店里配眼镜,只会买最丑最便宜的框,后来许戚也习惯性地挑最不起眼的款式,因为一直都是这样,自然而然觉得那才是最适合他的。
许戚踌躇了一会,拿起一副无框眼镜架上鼻梁,镜片是薄薄的长方形,分量很轻,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出了会神,售货员夸赞道:“很适合您,其他这几副要试试吗?”
“...好。”
几副眼镜试完,许戚选择买下第一副,他测完度数回来结账,在票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售货员说一周后拿着票据来店里取,许戚记下了日期,走出眼镜店时,脚步一顿。
许戚想,他不是听了廖今雪的话,而是那副眼镜的确很好看,售货员也说适合他。
反正和廖今雪没有一点关系。
第17章 难受的时候要告诉我
自行车铃从遥远的前方蜿蜒折来,于梦里变得恍惚,宛转。许戚不知疲惫循着那道声音奔跑,铃声越来越渺远,被嗡嗡的噪音悉数吞灭。醒来后,许戚发现那原来是梁悦离家的关门声。
辞职的事落定以后,梁悦已经三天没有和他说过话。
结婚以前他们约法三章分得明明白白,除去买房这类大开销,谁都不能擅自用对方的钱。这种生活方式怎么看都不像夫妻,生疏得不像话,梁悦提出来后许戚一直不愿意分得那么清楚,可就事实而言,他那份微薄的薪水对整个家庭来说可有可无。
许戚一直明白,梁悦从心底里是瞧不上他的。
梁悦不在乎他做什么工作,工资多少,因为她有足够的底气不依靠丈夫。她气的不是许戚冲动辞职后失去收入来源,而是不理解许戚为什么要在临走之前还和同事起冲突,白白挨顿打,丢了工作又没了面子。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在梁悦看来就像两个幼儿园小朋友争夺玩具,落到成年人身上就成了笑话,她很难相信向来木讷的许戚会有这种幼稚、不可理喻的时候。
即便许戚告诉她对方的伤势严重得多,梁悦心底早已认定这只是许戚为了维护面子而撒的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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