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一直远程关心他的进展,平安夜那天约他出来见面,说了一些重彩渲染的注意事项,给他推荐信任的裱画作坊。
“老师问我你的近况来着。你为什么要离开画室?有老师的帮助,对你完成这幅作品也有好处。”
顾西园低头搅咖啡,师姐看出他不想谈这事,就笑了一下,提起放在旁边座位的蛋糕礼盒给他:“生日快乐,西园。祝你生活顺利,学业有成。”
第10章
五岁过生日,妈妈做蛋糕,爸爸请了交好的同事朋友,顾西园被爷爷抱在膝头吹蜡烛。大人们参差不齐地唱生日快乐歌。妈妈说,阿园来许个愿。顾西园闭上眼睛,心里想要积木。当当当当,爸爸把准备好的积木礼盒从桌子底下变出来。所有人笑得很开心。
十岁过生日,顾西园请了同班同学和画室的朋友在儿童餐厅吃蛋糕。同学说,你爷爷会写毛笔字哎,好厉害!画室的朋友说,顾西园的爸爸是艺术家呢!
十二岁过生日,爸爸很晚才回家,带了一身酒气没有带礼物。今天是西园的生日吗?爸爸问。妈妈做了很丰盛的饭菜,没有人吃,脸色比菜还冷。
十二岁以后就没有过生日了。但是顾西园还是有很好的前辈和朋友,师姐不清楚顾西园家的情况,只是知道他过得很辛苦,分别前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以前的朋友和现在班里交好的同学都发来祝福。因为正巧是平安夜,有一种大家都在为他庆祝的错觉。顾西园觉得很满足。
尤莉问他今天打算怎么过,有没有聚会,是不是忘了通知她。PS:‘礼物周一带给你。’
‘没有聚会。’
顾西园提着蛋糕在路边回消息:‘谢谢你,最近很忙,完全忘记了。’
他低头打字没有看路,一台车刹在跟前,吓了他一跳,以为闯红灯了。车窗摇下来,是贺循坐在后座。
“走路看手机?”贺循坐在靠窗的位置,垂眸看了眼顾西园手里还亮着的屏幕。
顾西园有点意外,不知道说什么,傻兮兮地看着他。两人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去哪儿?”贺循说,“送你。”
贺循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在隔板上龙飞凤舞地写外语作文。顾西园斜着瞅了半天,心里在想另一件事——要不要练习花体字母。
司机车开得很稳,贺循一个字都没有写歪,落下最后一个句点,没有抬头,问:“买了蛋糕?”
顾西园正在发呆,反应过来是在问他,马上说:“没有啊,是师姐送的生日礼物。”
贺循收拾作业的手顿了一下。
“今天是你生日?”
“对呀,”顾西园有点不好意思,“忘记跟你说了。”
贺循没说话,突然就有空了一样,什么也没做出了会儿神,从置物盒里拿出一盒巧克力给顾西园,说生日快乐。
居然正好手边有能送的礼物。
顾西园心咚咚直跳接过巧克力,包装看上去价值不菲。司机送到他家楼下,顾西园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高兴过头了,对贺循说:“要不要上楼吃蛋糕?”
理应是会被拒绝的,贺循不是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人。
但条件二是,他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至少顾西园是这么认为的。
贺循跟他一起上楼,来到顾西园冷冷清清的家中。爷爷果然还在睡觉,顾西园招待贺循在坐下喝水,自己进去把爷爷叫起来、穿衣服、拉到客厅坐下。
“我稍微做两个菜吧,”顾西园说,见贺循欲语还休,马上补充,“半小时就好!”
爷爷和贺循像两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对坐不语,因为贺循问候了爷爷,而爷爷一点反应也没有,在开什么严肃会议似的,搞错了气氛。顾西园赶紧淘米、蒸饭、切菜、下锅,心想这个家没我真是不行。
菜是早上买好的,牛肉出门前就拿出来解冻了。顾西园做了番茄炒蛋和香干牛肉,上桌后香气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做菜一般般,”顾西园假装谦虚地说,“比学校食堂好一点。”
贺循帮他把蛋糕端上桌,插了生日蜡烛,没有人唱生日歌,顾西园许了愿吹了蜡烛,感谢爷爷和贺循陪他过生日,虽然这两人一个在神游,一个像在考试,但还是比去年好。去年根本没有生日。
爷爷不吃蛋糕,顾西园换了筷子喂他吃饭,贺循看了一会儿。
顾西园解释说:“我爷爷患了脑萎缩,几年前我爸离家出走,爷爷追着他摔了一跤,之后就一直行动不便,慢慢头脑也不清醒了。”
“都是你在照顾?”贺循问。
顾西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见贺循有些不认同的神情,才反应过来:“我妈妈回老家改嫁了。我爸不要她,她也不要我爸。实话跟你说吧,其实给茅维则上课真的有解决我的一部分经济问题。”
与贺循分着吃蛋糕的时候,顾西园感到心里很轻松,有什么积压的、尘封的旧痛,被他心甘情愿地揭露在阳光之下,之前的麻木变成一种新鲜而撕裂的刺激。
贺循陪他吃了顿饭,帮他收拾碗筷,中途收到了学校通知的因为新校区施工,损坏了宿舍区水管的消息,建议留校生回家度过周末。
贺循一般不回茅家,周末也住在学校,不过学校不让住他自然有别的去处,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顾西园大概也看到了通知,问他要不要在家里留宿。
“我家离学校很近的,十分钟路程!”
贺循开始觉得答应上楼吃蛋糕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顾西园又说:“有三个房间!”
“这间屋子原来是我爸妈住的,现在给我放杂物了。”
顾西园打开屋灯,室内一股氤氲的墨香。他所谓的杂物是覆盖了四面墙壁的无数字画,挂轴甚至拖曳到地板上。顾西园抱出新的被褥,换床单和枕巾,贺循绕着墙上的字画观看。推开窗,夜风涌入,画卷哗啦作响。
“这些是我爷爷写的,”顾西园盘坐在地板上,指给贺循看,“这些是我爸的。这些是我的。我的最少,不过以后会多起来。”
贺循低头,看他脸上洋溢着直击人心的、漂亮的自信,他第一次觉得茅清秋眼光很好,在四十多幅画里选中了顾西园,这个虽然瘦弱却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少年。
“你父亲,”贺循看画上的落款,“是市书画协会的?”
“对。不过没什么名气。他年轻的时候还有些灵性,后来爱上喝酒打麻将,变得很俗,我原先的老师说的。我爸的字没有爷爷的字好,以前有人出高价收我爷爷的字,他是从来不卖的,现在也写不了了。”
贺循不是专业的,但因为外公的缘故,好赖见了许多。顾爷爷的书法的确风骨不凡,与他在外公贺云度家里见到的收藏品相比都不遑多让。
顾西园唏嘘地说:“有些人就是这样,有点才华,却没有好的品性。我原来的老师说,才华是种子,要在品性的土壤里生长,一块贫瘠的土地种不出绝代芳华。我爸离开我们,只是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自私、纵欲、薄情。而且你知道吗,说出这句话的我的老师,就是他带着我爸去赌麻将……我爸和老师的作品挂在画廊里展览,那些观众知道他们背后的故事吗?”
“人都有很多面,你只是不够了解他们。”贺循说。
顾西园盯着纷乱的字画墙沉默。他想到了贺循那个称不上是家庭的家庭,也许贺循也曾经想过,妈妈贺文妍究竟是怎样的人,她仪态万千、亲切开朗,对顾西园这样素昧平生的高中学生都能够关怀备至,却对连自己的房间都不能保留的大儿子的遭遇视若无睹。
顾西园轻轻碰了碰贺循放在地板上的手,没有被拒绝,就大着胆子拍了拍贺循的手背,当作安慰。
“……阿园……”
爷爷在房间里叫。
顾西园一下弹起身,冲过去,贺循听见顾西园扶着老人家上厕所的声响。
那天晚上结束得很和谐,顾西园觉得他已经懂得如何把握与贺循交往的分寸。早上五点的闹钟响起,他从被窝里爬出来,居然觉得心情还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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