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海天一色,有旅客在拍照,邻座两人却嫌光线刺眼,拉上遮光板,埋头讨论一本画廊杂志上的内容。一个是戴老花镜的老头,一个是头发稍嫌长了点的男青年,及膝的对襟长衫与米色直筒裤,穿得像个艺术家。
江煜对他们聊天里说的构图色彩技法风格并不感兴趣,倒是那男青年让他略微觉得有点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呢?
长相清润,修长的细眉捎着半藏半露的风情,是江煜这几年会中意的风格。难道是以前勾搭过的?
江煜很少考虑自己的性向问题,他的玩心更重,只要兴致上头了可以男女通吃。傅子越从以前起就很讨厌他这种作风,说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到国外游戏几年,已经完全成了歪脖子树。傅子越对待感情很专一,江煜则换情人如衣服,每个季度都要有新的。眼下他又有了兴味。
听得老头说:“想不到西园你还会打排球。”
男青年说:“会一点,以前高中时候学的。”
“哦?你高中也是在川城读的么?”
“是啊,在川城东外读的高中。”
江煜耳朵尖一动,心想咦,遇到校友了。继而觉得哪里不对劲。
川城,东外,排球……
嗯?
他一下想起来,这不是以前那个追过贺循的小学弟嘛!难怪莫名眼熟,此人还曾是他的观察目标。因为江煜是个以八卦为食的找事星人,有人暗恋他哥们儿,并且还是个男生,怎能让他不感兴趣。
缘分还真是奇妙,竟然让两人又相遇了。
不过,对这个江煜已经忘记了名字的小学弟而言,真正的缘分也许是多年后与自己高中时期曾暗恋过的学长再度相遇吧。
如果贺循来接机就妙了,江煜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过转念一想,何必呢,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倒是他现在起了点心思。
因此假装不经意间听到交谈,插嘴说:“东外?川城那个东外?我也是东外的学生啊。”
那两人转头来看他,小学弟愣了一下。
眼睛尤其漂亮呢,江煜内心赞了一下,热情地说:“你是几几届的?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同一届。我叫江煜,江流的江,火日立的煜。你呢?”
小学弟表情有点耐人寻味:“顾西园。清晨犹为到西园的西园。”
江煜寻思小学弟当年一门心思都在贺循身上,不可能注意到自己,是以很放心地聊起来,当作新朋友重新认识一下。那个老头则没有参与年轻人的社交,开了阅读灯自己翻杂志看。
“那是我老师。”顾西园说。
“你还在念书吗?”江煜问。
“在阳城美院学国画。”
江煜立马奉承说原来是艺术家,失敬失敬,其实我也喜欢艺术,没事就去画廊剧院音乐会逛逛,精神食粮嘛,你现在也在阳城吗?有空一起约啊。
顾西园又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神态。
抵达阳城机场,江煜缠着要到了顾西园的联络方式,师生两人要等行李,江煜就与他们道别,一边把顾西园添加进通讯录,一边往出口走。
阳城的天三百天里有两百天都是湛蓝的,航迹云犹如蓝玉表面的划痕。空气很好,玻璃幕墙外的悬铃木在这个季节里是灿烂的金黄色。
江煜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居然看到了贺循。
多年不见彼此都有了不少变化,虽然他与傅子越会互发照片,贺循则从不参与。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不是去洗猫吗?!”江煜一拳头砸向贺循肩膀。
贺循也拍了拍他肩膀。
“真够意思!”江煜说,“走走,吃饭去,哥们儿饿坏了,飞机餐不是人吃的。”
贺循欲言又止,目光忽然越过江煜,看向他身后。
江煜回头,就见顾西园和他老师拖着行李箱过来,似乎正要分别,感觉到被人注视,朝贺循的方向看过来,很明显地怔住了,隔着人流远远望了几秒。
江煜心想,看这样子是还没忘记啊。
顾西园拖着行李向他们走过来,站在一米开外,看看江煜又看看贺循。气氛陷入诡异,江煜实在受不了贺循那副千年铁树不开花的死样子,主动说:“西园,你要去哪儿?顺路送你吧?”
“啊,我……”
“或者一起吃个饭,我们正要去呢,是吧贺循?”江煜胳膊肘捅了贺循一下。
贺循好像有点莫名其妙。
江煜内心翻了个白眼:“走吧走吧,一起,顺个路的事儿。别搁这儿杵着了。”
顾西园跟着他们上了车。
吃饭前,贺循要去店里接他的猫,开车上了高架。江煜坐了副驾,频频回头找顾西园聊天,就见他好像总在后视镜里偷看贺循,心说不妙啊,这是旧情难忘?
到了宠物店,顾西园从后座上把猫包提下来,贺循去缴费,两人就跟着店员去接小猫。店里有其他顾客送来的打扮精致的品种猫,贺循的小混血看上去非常不起眼,江煜粗暴地揉了两把猫头,意有所指说:“贺循眼光真不怎么样,是不是?”
噜噜不舒服地抬起后脚扒拉脑袋,钻到顾西园臂弯里。
“没有吧,还挺可爱的啊。”顾西园捏捏猫耳朵,对江煜的话表示反对。
“……”
没救了,江煜想,连贺循的猫都要维护。
中午在一家临湖餐厅吃饭,江煜口味很重,点了重油的菜,他记得贺循没有忌口,什么都吃,以前三人一起吃饭他从来也没发表过意见,不过这次又加了几道清淡的小菜,点了一份粥。
江煜嘲笑他:“你干嘛,养身啊?”
贺循说:“顾西园感冒了,吃不了太辣的。”
顾西园反驳道:“已经好了。”
贺循折起袖口,随意地说:“是吗,再养养。”
江煜:“…………”
席间江煜准备了几个暖场的话题,竟然都没用上,那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节奏缓慢,却让江煜觉得无法插嘴。
这次是老师唐卓受邀去大学办讲座,顾西园随行做助理翻译,去了有一周,衣服没带够,落地就受了寒,贺循给他打电话时听出声音不太对。
“出发前查了天气,但是没想到风很大。”顾西园说。
贺循剥了虾装进碟子,转到顾西园面前。
噜噜在顾西园膝盖上站起来,把脸往餐盘里探,顾西园一只手给它扒拉回去,想起似地问:“早上喂猫了吗?”
“喂了。”
贺循摘了手套擦手,看了猫一眼,又说:“最近晚上很闹腾,大半夜的疯跑。”
噜噜机敏地转过脸,与贺循对视,好像知道他在告状。
贺循若无其事道:“是不是生病了?”
顾西园说:“没有吧,只是在玩而已。你是不是不陪它?”
“嗯。”贺循应了前半句,没有回答后半句。
顾西园笑起来,挑了一只虾放到贺循碟子里:“辛苦了爸爸。”
江煜觉得哪里不对劲,偷偷给傅子越通消息:‘贺循是不是有情况?’
傅子越相亲的间隙在洗手间里给他回:‘什么情况?’
江煜:‘他在谈恋爱吗?’
傅子越:‘哦,你才知道?’
江煜:‘………………’
傅子越再次发来打击:‘都快十年了。’
江煜瞪眼呈僵尸状,掰着指头算十年有多长,那得是从高中就开始谈啊。他很早就认识贺循,回想起来这家伙永远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好像从不和谈恋爱、玩票这类事情扯上关系。当年对待排球队的小学弟似乎也无特别之处,就算走路上遇见了也不会眼神纠缠、暗渡陈仓。
虽然是个表面上与江煜完全不同,但在江煜心中,他的玩世不恭与贺循的冷淡,本质都是出于对人际关系的不信任,他们是同一种人。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吃完饭贺循说顺便送江煜回去,江煜总算意识到自己才是“被顺路”的那个,一脸无语:“你俩合起伙来耍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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