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贺循梦里的故事。
当他走进多朗的捐赠站,看到那张票根,就开始做这个梦。一个虚幻的,由他自己编织逻辑,实际上不真实的梦。
顾西园看到茅清秋被捕的新闻时震惊无比,立即给贺循打了电话。对顾西园,贺循是不会有所隐瞒的,便把他拿着车票找到洪斌,如何用这个他自己都不确定的假说诈住了洪斌,套问出真相的经过和盘托出。
“时间隔得太久了,只是查明那时在多朗酒店的顾问团有哪些人,都需要很多工作,”贺循用平静的语气说,“还好那些人基本都还在。”
“可是,如果那个洪斌与茅清秋是同谋,怎么会因为一个故事就被吓破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那时都还没出世的你,会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那当然是因为,”贺循说,“我全部都说对了。”
济州的实验室曾经从时间间隔三十六年的证物上提取到了部分DNA,作为有效的断罪证据提交给警方。理论上足够长的时间可以湮灭一切,所幸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没有忘记茅井梧。离开捐赠站后,那张票根一直停留在贺循脑海中,因为顾西园偶然的话把那张雪兔车票与二十四年前的谜案串联到了一起,尽管贺循当时没说什么,事后还是想办法取得了车票,送去了济州实验室做检测。
“竟然是因为那张车票。”顾西园很感慨。
他也想过茅清秋那样的人,说不定真能做出对亲兄长下手那样禽兽不如的事。但毕竟时隔多年,二十四年可以诞生许多新的人和事,也可以抹消无数旧的人与物,还有什么比时间更具伟力。
就算把证据刻在石头上,也早就被风吹雨打、日晒虫蚀、野草蔓延、地动山摇,变得面目全非,滚落到不可找寻的角落。
只有那家可以将失物保存三十年的捐赠站。
“人是最不稳定的因素,但有时也是最可靠的。”贺循最后说。
“我来川城陪你吧。”顾西园主动提出,觉得贺循这时候面临的家庭内部动荡太危险了。不过也因为他很久没和贺循见面,有点想念,并且感觉到贺循经历这件事后,对他的态度有所松动,也许可以趁虚而入。
贺循没有揭穿他,说可以。
上次回川城,都没什么好的回忆。只是一个人在变化很大的家乡瞎逛一圈,很快就黯然离去。
这次贺循到机场接他,两人坐上车先去了医院——贺文妍又住院了。
“是因为茅清秋的事操劳吗?”顾西园问。
“也许吧。”贺循说。
只怕贺文妍见到顾西园,病情会更严重,这时候还是不要去火上浇油了。到了医院,顾西园很自觉地提出去后花园散步,让贺循去探望母亲,结束了再叫他就好。
花园里种了很多刺玫,花朵娇小,但是很漂亮。
没想到贺文妍没有在病房,正好也在花园散心。
看见贺文妍的时候,距离很近,已经避不开了。
顾西园的记忆里,贺文妍永远优雅美丽,是很空虚的艺术品,现在看来,她连维持表面的精力都欠奉。
贺文妍没有认出顾西园,她坐在长椅上,遮阳帽被风吹走,顾西园捡回来递给她。
“谢谢……”贺文妍声音很轻。
“不客气,”顾西园犹豫了片刻,“贺夫人。”
贺文妍抬起头:“你……你……啊,你是小老师……”
顾西园笑了一下:“现在已经不小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陪贺循一起来的。”顾西园说。
贺文妍的表情变得僵硬。
顾西园回想自己对贺文妍的印象,说不上是好是坏,她曾经很和蔼地对待过他、帮助过他,也对给他造成的伤害视而不见过,躺在病床上痛苦地责问他过。好感谈不上,恨也不太有。
贺文妍:“你、你跟贺循……”
顾西园坦然地说:“只是回来陪陪他。他要面对的困难太艰巨,我想一个人会很孤单。”
“孤单?”贺文妍面带嘲讽意味的苦笑。
“他一直很孤单啊,”顾西园说,“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啊,我记得那一天茅先生拆了他的屋子,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扔去地下室,要给茅维则弄画室,其实根本用不了那么大的空间,而且茅维则从来没有认真学过画。”
贺文妍冰冷的语调说:“你现在倒是胆子很大,以为有贺循给你撑腰吗?”
顾西园就不好意思地笑:“我以前胆子的确蛮小的。不过,世界上胆子小的人也不少,夫人您不也是其中之一?”
贺文妍:“……”
“不然那时候,您为什么一句话也不敢说,难道以为贺循不会因为一间被抢走的房间就受到伤害?其实他很脆弱的。我追他很容易,只需要经常骚扰他,让他感觉到有被需要,记得他的生日,给他一点点关心。恋爱宝典上不是会这样说吗,缺爱的一类人很容易上当受骗的。”
贺文妍的脸色不是一般难看。顾西园自顾自道:“对了,您想知道我是怎么追到贺循的吗?”
“我……”贺文妍的吐槽没能说出口。
“很简单的。事件一,高中排球课,茅维则抢走了他的队友,给了我接近他的机会……”
贺文妍愣了愣。
“事件二,有一天我在文化街遇到贺循从格斗俱乐部出来,貌似是茅先生在教他格斗术,我看到他身上有很多伤,给了他一张创口贴……”
贺文妍沉默不语。
“事件三,他用来放投影的房间被茅维则占了,我偷偷放他进来,看了很久以前他父亲拍的家庭影像。”
其实那件事发生在最开始,但顾西园觉得,是从那一刻起他被放进了贺循的自我保护圈内。
“他想要的家庭是影像里那样的,不是现实中您给他的。”顾西园说。
身后的运动场在打篮球,不停发出嘈杂的喝彩声。像是一种干扰信号。
贺文妍的手轻微发抖,精力上的损耗,令她对身体的控制力变差。
“我给他的家庭,有什么不好……”贺文妍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崩溃,这时候她觉得脆弱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一尊仅仅是用碎块垒造的花瓶,唯一自保的手段是迷惑一切靠近她的人参与进她的游戏。
“我让他在父母双全的家庭出生长大,会有一点小的挫折,但是我已经很努力地在避免真正的危险发生。他现在不是顺利长大了,拥有自己的事业,什么都可以独立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顾西园还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又觉得贺文妍其实都明白,真正应该说的只有一句。他想起曾经在茅家画室里偷听贺循与母亲在客厅里争辩,贺循也只说了一句话。
顾西园说:“但那不是贺循要的。”
贺文妍抖得像风里落叶,顾西园还想着要不要把她送回病房,看上去好像惹出事了。未料贺循等待了很久似的走过来,抱住他的母亲,对顾西园点了点头,半扶半抱地把贺文妍带回住院部。
片刻后从楼里出来,顾西园很忐忑地问:“你母亲还好吧?没有气出毛病吗?”
贺循挑着眉毛看他半晌,说:“顾西园,你口才这么好,以前怎么没发现?”
“……”
想到刚才贺循有可能旁听了全程,顾西园顿觉羞耻,那番“恋爱宝典”理论恨不得塞回肚子里。
“我很容易追到?很容易上当受骗?”
果然要提这个!
顾西园假装失聪,口中念叨中午吃捞饭好不好好饿哦,一边飞快地往前走。
贺循慢悠悠的声音追着他:“你当初是在骗我吗?顾西园,跑那么快干什么,把话说清楚。”
中午没有吃到捞饭。
贺循临时被贺云度叫走了。针对茅清秋的调查开始后,当年所有相关人员都接受了询问,贺云度也不例外。茅井梧下葬后,连带有关他的记忆也在贺云度脑海里掩埋起来,以为过去二十年早就被腐蚀殆尽,没想到再翻出来依然是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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