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书闻抿抿唇,脑海中全是期中考后余愿灰暗的眼神。
他轻轻地叹口气,为自己曾不分青红皂白要求余愿学习而产生自责感,与此同时,亦为自己无法改变现状而无可奈何——诚如同学所言,就算投诉到学校,更甚投诉到教育局,依旧无济于事。
有大把维护铁血教育的家长,老师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教学方法,若是因此再让余愿受到针对,就更是得不偿失。
他并不觉得应试教育有多么的让人深恶痛绝,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一条相对公平的道路。只是不必寻求一个结果的余愿不小心闯入了这个大型修罗场里,因此也得接受“一分干掉一个操场的人”这样不成文的规则。
如果能给余愿更多的选择......客观的条件就摆在眼前,这无疑是天方夜谭。
在无可逃避的实况面前,章书闻愈发矢志定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摆脱这种无能为力感。
他沉着地答了陈永乐的话,“没事。”
放学后,章书闻特地绕道去了附近的书店,拿着攒下来的零花买了一桶显色度极佳的彩色铅笔和两册动物绘本。
傍晚六点,天已经迫不及待关灯休眠,台灯勤勤恳恳地代替太阳轮班照亮路道。
章书闻走到榕树下,意料之外没看见趴在窗沿迎接他的余愿,怀着些许惊讶与好奇,章书闻打开了家门。
章雄和王如娟还没有下班,家里静悄悄的。章书闻在房间的书桌处找到了正在拼拼图的余愿。
余愿没像往常一般热情地喊他哥哥,从章书闻的角度看去,余愿微微鼓着腮,似乎正在生气。
章书闻放下双肩包走过去,随手拨弄了下拼图碎片。
余愿抬起眼看他,看一眼又扭回去了。
章书闻问:“谁惹你了?”
余愿沉默地将碎片摆在正确的位置。章书闻弯腰看他,“怎么不理我?”
两人认识这么久,章书闻还是头一回见余愿“耍小性子”,既觉稀奇又觉有趣。他揉揉余愿的脑袋,坐下来,耐性地等余愿肯开口。
余愿果然不多加就咕哝着,“早上哥哥不叫我......”
章书闻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失笑道:“我想你多睡会。”
他知道余愿有些强迫症,想必他没叫醒余愿打破了这些日子以来余愿送他上学的规律,干脆连迎接他的步骤都省去了,甚至还生起了他的气。
章书闻把在书店买的彩铅和绘本拿出来放在桌上。
余愿眼睛慢慢睁大,秀气的脸庞被点亮了一般的白净,惊喜地望着眼前人。
章书闻将塑封拆了,翻开色彩明丽的动物绘本,“看看这是什么?”
余愿被彩色吸引,立刻就将不搭理章书闻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他珍惜地摸着光滑绘本上的金钱豹,指尖和章书闻的抵在一块儿,脆生生道:“猎豹!”
南方家里没有暖气,室内的温度比室外还低,余愿的手冻得像冰块。
章书闻想了想,将王如娟编织的围巾解下来,主动地将一半绕在余愿的脖子上保暖。湛蓝色的围巾像一条脐带将两人密不可分地束缚在一起,共同汲取来自王如娟温暖的爱意。
余愿兴高采烈地指认着绘本里来自世界各地的猛兽和珍禽。
小小的屋子被寒冽裹挟,章书闻听着余愿清脆的声音,抓住余愿冰凉的手,低声地、认真地说:“余愿,以后不会了。”
余愿安静下来,不明所以地盯着章书闻,很快地绽放出一个笑容,“那哥哥明天要叫醒我。”
章书闻的脑袋和余愿的抵在一起,笑着嗯了声。
以后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了。
第18章
旧历新年将到,大街小巷和超市十年如一日放起了经典曲目,到处都能听到“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的歌声。广城的道路上挂满了红灯笼红彩带,用最热烈的色彩迎新春。
住在城中村的大多数都是外地务工者,新年一到纷纷回老家过年,楼下的便利店和烧烤店大门紧闭,小巷子里往来的人锐减,昔日热闹的城中村变得沉寂。
年二十六,章雄和王如娟所在的工厂陆续收工,两人忙碌了一整年,终于有了小长假。
他们都扎根在广城,对老家并没有太多的牵挂,因而每年都还是留在此地。
除夕前一晚,章雄和王如娟难得地带两个孩子去大型商城购物。
二人特地穿上了崭新的衣物,章雄甚至还把结婚时穿的皮鞋给找了出来。他在地上蹬了蹬,嘿嘿笑问:“怎么样?”
王如娟将熨好的外套递给他,“气派得很。”
章书闻今年个子窜得飞快,身形像棵挺拔的杨树,高挑修长,去年的裤子短了一截,衣柜里都添了新的。他穿不下的衣服就给余愿,正正好合身,但新年这会儿是不穿旧衣的,余愿也有新装——杏色的外套,右下角有个天蓝色的大口袋,装着章书闻给他的柠檬糖。
商城年味浓郁,入眼尽是鲜艳的大红色,各式的礼品看得人眼花缭乱。一家四口在堆堆挤挤的人群里缓慢前行,章书闻牵着余愿的手防止对方被冲散。
“这盒坚果给小姑吧。”王如娟拿起一个新年礼盒,询问章雄的意见。
郑智撞人事件后,章小月为了尽早还清章雄给的五万块,每天下班后还到大排档给人洗碗,但无疑是杯水车薪,至今也就还了三千多块,憔悴得没个人形。王如娟到底心善,不忍她这么拖累自己的身体,私下找章小月聊过,把章小月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没法赞同章小月对郑智的溺爱,更无从劝说,但能体会章小月的不易。
章雄把礼盒放进购物车里,见余愿好奇地盯着天花板垂下来的大型同心结,走到一旁取了两个巴掌大的,递到余愿面前,“买这个回家好不好?”
余愿小鸡啄米地点头。
王如娟看了眼价格,“太贵了,买一个就好。”
余愿却把一个同心结塞到了章书闻的手上,“哥哥也要。”
“难得过年,孩子开心最重要.....”
章书闻对挂饰没什么兴趣,但余愿对花花绿绿的东西喜欢得紧,抓着流穗看个不停。他将镂空的饰品抬高了点端详着,看着晃啊晃的穗条和余愿的笑脸,最终还是没偷偷把同心结放回原位。
四人走走停停,购物车里的物件渐渐多了。
快走到玩具区时,章书闻被余愿拉到一旁看成套的塑胶恐龙,王如娟的脚步却猝然一停。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几步开外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女儿在购物,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小一点的女孩被女人抱在臂弯里,正吵闹着要买洋娃娃。
“我们回去再买。”女人哄着。
小女孩却尖叫起来,“我就要买,我就要现在买!”
男人的脸上满是不耐烦,“你怎么带孩子的.....”
吵嚷的一家子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众人都嫌弃地皱起眉。
章雄离他们近,摇摇头对王如娟说:“我们走吧。”
王如娟出神地诶诶两声,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握住余愿的手要离开。
章书闻敏锐地察觉出王如娟的紧绷,没有多问。
小女孩没能买到心仪的玩具,不顾是在公众场合嚎啕大哭起来,女人哄不住她,尴尬得要去捂住孩子的嘴。
男人许是觉得丢脸,竟抛下母子快步往前走,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什么。他走得匆忙,人流又太密集,狠狠地撞上了章雄的肩,出口就吼,“你没长眼睛啊?”
章雄被撞得一个趔趄,男人看向王如娟,眼睛瞪大,“如娟?”
王如娟脸色更难看,下意识将余愿藏到了身后。
章书闻一瞬间就猜出了男人的身份——王如娟的前夫,余愿的生父,余鸿。他条件反射地看向余愿,余愿正怯怯地从王如娟身后探出脑袋瞅着男人。
“这是?”余鸿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看清余愿的长相。
王如娟像只护崽的母鸡,“跟你无关。”
章雄也反应过来男人的身份,他有些局促,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王如娟面前,对余鸿点了下头,“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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