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章小月那里回来后,这两日章书闻可谓是寝食难安。他不知道他的威慑有没有对郑智起到效用,对方会不会当真向H大举报。即使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结果的打算,学校也未必会揪着往事不放,可无人会想再品尝一次名声狼藉的滋味。
除了淋雨以及郑智这颗未知定时炸弹,最让章书闻介怀的还是余愿对他有所隐瞒。
发烧后他请了假,余愿也不去画室,他能直观地感受到余愿若有似无的兴奋,也不止一次见到余愿神秘兮兮拿着手机和那头的人说话,音量放得很低,唯恐被他偷听去。
余愿的联系人少得可怜,手机那头是谁不言而喻。
章书闻通过李文轩得知许知意因为升上高三的缘故不再续费,这才有几分宽心地放余愿去墨轩。可现代社会距离已经不是什么问题,只要许知意想,他有许多种方法与余愿往来——更重要的是,余愿也在回应对方。
难以形容章书闻是什么心情,非得用一句话概况,大抵可以称得上他一手养大的星星似乎正在离他远去。
那日他是如何信誓旦旦地回答许知意的质问。
“愿愿是我养大的,没有人比我了解他。我说他不想,他就不想。”
但他当真完全明白余愿想要什么吗?
如果他猜错了呢?如果余愿也对许知意有好感呢?
许知意外放、热情,这些特质恰恰是善于隐忍的章书闻所没有的,也恰恰与恬静、封闭的余愿所互补。
这么多年以来,许知意是余愿唯一一个自己交到的朋友,不善沟通的余愿甚至会陪对方庆生,乃至于跟章书闻承认他玩得很开心。
章书闻歇了一天一夜,将要褪下的体温又在纷乱的思绪里混混沌沌地烧了起来。
屋外再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拍打在玻璃窗上,清脆的音色有助眠的功效,章书闻却难以入眠。
余愿背对着他坐在书桌上,室内的灯光暗下来,唯有幽黄的台灯亮着。
这样的画面并不陌生,远到许多年前章书闻还没和余愿熟稔起来时,余愿看绘本看得入迷不肯入睡,便是点着一盏台灯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近到此时此刻的眼前,余愿拿着彩铅刷刷地画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年幼的余愿在章书闻的呵护下已然长大,他好似变了,又一直都是那副天真的模样。
章书闻就静默地看着,回忆他和余愿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整个宇宙都安静了下来,章书闻由衷地祈祷,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
他不必惶惶不安郑智是否会爆出他莫须有的过往,不必担心明日出行是否需要承受异样的打量。
没有在他和余愿之间横插一脚的许知意,余愿也不曾有自己的秘密。
如果他多一点纵容,他们还能和以前一样,他会允许余愿某些亲昵的举动,甚至于卑劣地借用了许知意那一套说辞。
是的,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余愿可以对他做什么,不可以对他做什么。
归根到底,不过是章书闻点个头的事情。
手机的信息声打断了章书闻的臆想。
他睁眼,看着落日般黄澄澄的灯光下余愿的面颊被点亮一般的璀璨。
章书闻抿了抿干涩的双唇,病入膏肓地想,不要再对别人笑了,他也可以给予余愿笑脸。
余愿似怕吵醒他,又或许是不愿意让他知道,收拾东西的动作放得很轻,继而抓住书包站了起来。
外面还下着雨,要去哪里呢?
章书闻讨厌雨,雨曾带给他刻骨铭心的伤痛,夺走他最在乎的亲人。
他的四肢沉重得抬不起来,手臂上的伤口撕扯般的隐隐作痛。
这么些年,从他把余愿从余家接回来的那一刻,再苦再累他都不曾动过抛下余愿的念头。在他人生的规划里,不管去到哪里,总有余愿的一席之地。
章书闻说错了,他不是一无所有。无论有多少的祸端、艰难在等着他,他还有余愿。
可是现在,余愿也要消失在雨中。去见许知意,去和许知意谈恋爱,将他丢下吗?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谁把余愿教坏的?为什么有事瞒着他?
他把余愿养大,难道是为了拱手让人吗?
一连串的问句在章书闻脑海里似洒落的弹珠,这一颗坠地的声音还未落下,那一颗弹起的音色又在回响。
哒哒哒——
他不想一个人面对风雨,太凄冷了。
章书闻听见自己沙哑的音色,命令式的,却又微颤着,“不准去。”
余愿已经走到了房门,他是时候到墨轩把哥哥的画像带回家。
他的手已经扣在打开的门锁上,闻言愣愣地转头,还未出声,一道阴影将他笼罩了起来。
本该熟睡养病的章书闻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余愿面前。
晦暗的光线里,哥哥面容苍白,眼底通红,脸上呈现出极为痛苦挣扎的神情,最终伴随着重新被关上的门,那些无人可见的疯狂滋长的欲念也一并喷涌而出,令他冷峻的五官微微扭曲。
余愿慢慢地睁大了双眼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兄长,章书闻如同一座巍巍高山将他困了起来。
章书闻扶住余愿的双肩,喘息着,“不准去。”
半晌,他赤红着眼将柔韧的身躯纳入怀里,得偿所愿地汲取源源不断的暖意,口吻依旧强势,话语却有了改变。
“不要走。”
就我们两个人。
第73章
一眼可望到底的室内唯有一盏台灯亮着,暖光如掺了金箔的流水般挥洒在紧密相拥的两道身影上。
章书闻双臂交叉扣在余愿的后背,这是一个类似于禁锢的动作,能让彼此无限贴近,近得严丝合缝,隔着衣料与皮肉,感应到胸骨下同频却又凌乱的心跳。
余愿像被巨大的惊喜砸懵了,愣愣地任由章书闻抱他。
在此之前,向来都是他小心翼翼地向哥哥讨要怀抱,如果他能像夜莺一样扑进那片温暖且宽阔的胸膛,那么所有难熬的夜晚都将一笔勾销。可绝大多数时候,是他抬起来又不敢暴露的双手,是他闪躲着需要隐藏的目光。
他怎么敢相信有朝一日他打开总是灰扑扑的麻袋,里头会飞出万千扑朔着的萤火,寸寸地点燃他心底的渴望?
因为拥抱的力度过重,余愿有一种脚心半脱离地面的错觉,他不由悄悄地踮了踮脚,以确保不是在轻盈的梦里,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他一有动作,章书闻却误以为他要跑。
章书闻抬起头来望着余愿还有些发愣的眼睛,他好像把余愿吓着了,应当适时地松手,可十指微动,又更加收紧。
他比谁都清醒,凡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目了然,竟也做了一回偏执狂。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举动有多离谱,接下来说的话有多荒唐,却竭尽全力也无法将脱轨的理智拉回正道——思想差遣行事,可行事由不得他。
为什么他不可以糊涂一次?
章书闻紧盯着余愿,用目光描摹昏暗里清秀的五官,蹙着眉,“你还想去哪?”
他不能看见自己的神态,可在余愿的眼中,他俨然像极了一只护食的雄狮,高傲中带着怕失去的丝缕恐慌,眼眸里夹杂着攻击性,仿佛猎物一有被抢走的可能,他便会用自己宽厚的肉垫将争夺者踩在脚下。
这样的章书闻对余愿而言无疑是生疏的,可是余愿并不怕。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对余愿造成伤害,唯有哥哥是他永远可以信赖的港湾。
章书闻的问话提醒了余愿,他一怔,想起重要的事情,咕哝道:“我得去......”
“去见许知意?”
余愿的背贴着门,又被章书闻圈在怀里,全然无法动弹,只轻轻地点了下脑袋。
章书闻深吸一口气,“见他做什么?”
余愿眷恋章书闻的怀抱,却也想早点让哥哥见到画像,踌躇着想从章书闻臂弯下钻出来。可两人贴得太严实,他根本没有挪动的余地。
“回答我。”章书闻近乎是逼问的口吻,手缓慢从余愿的后背游移到后颈,轻轻捏住了,叹息一般,“愿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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