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李文轩说,余愿交新朋友,章书闻会很高兴。
章书闻的耳机里大多数时候播放的是英语听力和抒情歌,许知意不同,他酷爱一切可以调动感官的刺激因素,连音乐都是密集的鼓点和疾速的快节奏。
余愿因耳机里突然炸开的音乐声呆住了,愣愣地睁着眼。
“太大声了?”许知意把音量调低,“还是你想听别的歌,你平时都听什么?”
他在曲库里搜罗着,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你不会听的儿歌吧?”
余愿逐渐适应疯狂拍打耳蜗的律动,他摇摇头,想把耳机还给许知意,对方已经切换了曲子。
熟悉的曲调和歌词瞬间将余愿拉回闷热的午后。
当时他还和章书闻还窝在十几平米的城中村出租屋里,午后两点,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屋子像个土灶,底下似有人不断地往里添柴火,蒸蒸地燃烧着。
余愿和哥哥一起躺在地板上,微凉的瓷砖被体温染得温热,他的背脊和颈部覆了一层细腻的汗,高温让他烦躁得不断抓挠自己汗湿的头发。哥哥翻过身,握住他濡润的掌心,低声安慰他,“睡吧,睡着就不热了。”
可余愿热得睡不着,仿佛四面八方都有火苗在袭击着他,滚滚浓烟里,连呼吸都困难。
章书闻自个儿也热汗淋漓,却一手拿着塑料扇给余愿扇风,一手轻轻搭着余愿的背哄睡。余愿翻来覆去打着滚,始终静不下来。
片刻,屋内响起轻轻的歌声,说是唱歌,更像是一种低吟。
歌声化作轻柔的手抚平躁动与不安——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在章书闻柔和低醇的音色里,余愿逐渐安静下来,盯着哥哥的眼睛看。
那是一双像水一般包容、像山一样坚定的眼眸,黢黑的瞳孔和狭长的眼尾,清冷中不失烟火气,注视着余愿磕磕绊绊成长。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
“童年的蝉声,它总是跟着风一唱一和.....”
歌声从远方传来。那时,余愿能肆无忌惮地依偎在哥哥的怀里,也不用心惊胆战被哥哥发现他是31%的信天翁之一。而现在,这双含笑的狭长眼睛就近在咫尺,余愿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这片汪洋。
五指被人攥住,少年促狭笑着,“你想干什么?”
余愿大梦方醒,猛地将手抽了回去——不是哥哥。
许知意掌心顿时空落落的,微眯着眼审视着余愿的神情。
从后门传来的脚步声削断有几分凝滞的空气。
一只修长的手摘下余愿的耳机。章书闻站定了,半挡在余愿的跟前,沉声说:“你好,我是愿愿的哥哥。”
许知意不得不退后两步让出空间,终于见识到了学员口中赞不绝口的章书闻,旁的不说,确确实实是能靠脸和身段吃饭的角色。
章书闻将耳机还给许知意,对方在打量他,他也在不着痕迹地端详李文轩口中所言的“余愿的新朋友”。很利落明朗的少年,高而不单薄,笑起来有颗小虎牙,应当是校园里很受同龄人追捧的那一款。
对于和余愿同画室的学生,章书闻都有个大概的了解,外形这么出色的还是头一个,也难怪余愿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对方往来。
几瞬,许知意接过耳机,笑眼弯弯,“我知道,大家跟我说过你。”
章书闻颔首,没有追问是谁说的他,收回了目光。
余愿一见到章书闻就把方才的回忆抛诸脑后,高兴地牵住章书闻的手喊了声哥哥。
章书闻揉了下余愿的脑袋,替对方收拾好用具,不知道是说给谁听,“队里没什么事,就提前来接你了。”
余愿巴不得早点见到哥哥,当然没有异议。
许知意坐回自己的位置,撑着下颌看小尾巴似的跟在章书闻身后的余愿。
章书闻拿起桌面的薄荷糖,问:“文轩给的?”
余愿摇摇头,望向许知意。
章书闻很有家长的姿态,“人家送你糖,你要说什么?”
“谢谢。”
章书闻拎起余愿的双肩包,对许知意道:“今天谢谢你,那我就带愿愿回家了。”
许知意笑脸盈盈的,就像是真正的乖乖牌那样摆了摆手,“不客气,再见。”
他换了个角度,看章书闻和余愿走出教室门,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
等公交车时,余愿乐此不疲低头踩着章书闻的影子。
章书闻牵着余愿的手,拇指扣在柔韧的掌心不重不轻地揉搓着。他抵达画室时,怎么都没想到会看见余愿和对方共享耳机甚至双手相握的画面,这些寻常朋友之间再普通不过的行为,放在余愿的身上却是那么的违和。
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摘下了不属于余愿的耳机。
章书闻不自觉中加重了揉捏余愿掌心的力度,余愿吃痛,喃喃地喊了声哥哥。
“抱歉。”
章书闻回过神,松开手。
余愿却不在乎对方带给他的那一点疼痛,重新把五指放进了哥哥的掌心里,握住了,轻轻晃着。
被满心满意需要的感觉将章书闻从奇怪的漩涡里拉扯出来,他领着余愿上公交车,像往常一样靠窗并排坐着。
他终于可以平静下来谈论余愿的新朋友——作为余愿唯一的监护人,他有责任、有义务筛选余愿的每一个来往对象。
章书闻问一句,余愿答一句。
在余愿口中的许知意是什么样的?
“画画很厉害。”
“跟我做朋友。”
“和我一起吃饭,给我送糖。”
章书闻问:“还有呢?”
余愿埋首看着自己和哥哥相握的手,声音低若蚊语,“他的眼睛......”
章书闻凑近了去听。
余愿抬头望进夜色里无边的汪洋,唇瓣翕动,“很漂亮。”
他的眼睛很漂亮——直到睡前章书闻耳边都在回荡着余愿的这句话,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明确地在余愿口中听见对别人的夸奖。
他固然应当为余愿交到新朋友感到欣慰,但这一夜,却出奇地难眠。
余愿已经入睡,同盖一层被子,如章书闻所愿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半米的间距,近得他稍稍挪动一下就能碰到温热的身躯,远得好似最深远曲折的峡谷,涌动着波涛骇浪。
余愿站在鸿沟的对岸,章书闻跃身海里,听见余愿笑容璀璨地喊他。
“哥哥。”
手机的震动声将睡不到三小时的章书闻吵醒。
他伸手将闹钟关掉,把手臂横在额头上缓冲被强行唤醒的昏胀。
天蒙蒙亮,远方有霞光乍现,光晕迅速蔓延将天空浸染成耀目的橙红色。
余愿脸埋在暖和的被窝里,只露出半颗毛绒绒的脑袋。
这么多年,无论章书闻怎么纠正,余愿都不改闷头睡觉的习惯。他放轻动作将盖住余愿的被子往下拉,露出因为轻度缺氧而两颊微红的脸。
章书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睡梦中的余愿,带着无限的偏爱和纵容,就像看着新生的小狗,那必然是可爱的,有着潮润的眼睛和濡湿的粉色鼻头,一旦有人接近就会哼哼唧唧地撒娇,再窝在人的腿弯里酣睡。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将手背贴在余愿柔韧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等余愿有转醒的迹象,才缓缓地略带不舍地停下动作。
章书闻起身开启新的一日,上课、兼职、开会,忙碌而充实。
他应该适当地放松过分忧虑的心情,让余愿去探索从未踏足的领域,不管是画画还是其它的新鲜事物。
余愿可以去交新的朋友,他依旧是余愿的哥哥。
这样很好。
也没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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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的学员发现,总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余愿跟许知意走得近了些。
这是件很稀奇的事情,毕竟余愿确实不是太好相处的对象。倒不是他们对余愿有多少偏见,实在是想要跟特殊人群往来需要太多的包容心和耐性,而这些恰恰是大部分普通人所缺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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